清代燕都梨園史料/燕蘭小譜 の履歴(No.1)


燕蘭小譜

RIHGT:安樂山樵

《燕蘭小譜》弁言

《燕無蘭傳》記燕姞夢蘭曰:『蘭有國香,人服媚之,是蘭之氣韻,無分乎南北也。』癸卯中夏,王郎 湘雲素善墨蘭,因寫數枝于摺扇,一時同人賡和,以誌韻事。余逸興未已,更徵諸伶之佳者,爲 《燕蘭小譜》。始甲午迄今,共得六十四人,計詩百三十八首。又雜咏、佚事、傳聞,共五十首。先 之以畫蘭詩者,識原始也。繼之以燕蘭譜者,美諸伶也。終之以雜詠者,寓規諷也。諸伶之姸媚,皆品題 于歌館,資其色相,助我化工,或贊美,或調笑,或卽劇傳神,或因情致慨,其優劣略見于小叙 中,而詩不沾沾于一律,大約風、比、興三義爲多。嗟乎!昔人識豔之書,如《南部煙花録》、《北里 志》、《青泥蓮花記》,《板橋雜記》,及趙秋谷之《海漚小譜》,皆女伎而非男優。卽黄雪蓑《青樓集》 所載,亦女旦也。惟陳同倩《優童志》見其《齊志齋集》中,惜名不雅馴,爲通人所誚。《燕蘭譜》之 作,可謂一時創見,然非京邑繁華,不能如此薈萃,太平風景,良可思矣。後之繼詠者當不乏人。 余何憚投燕石而引夫宋玉也耶!

乾隆乙巳季秋安樂山樵太初自識

《燕蘭小譜》題詞

西風木葉,蕭然摇落之晨;鳥帽黄塵,老矣覊孤之客。看堂堂之去日,白髮霜凝;聞略略之新聲,青 樓夢斷。於無聊賴之中,作有情痴之語。嬉笑怒罵,著爲文章;釧動花飛,通于梵乘。徵聲角伎, 偶同竿木以逢場;舞榭歌臺,都供水天之閒話。此安樂山樵《燕蘭小譜》之所由作也。山樵長湖山 郡,住癸辛街,家世翩翩,性情落落,身留燕市,不求聞達而來。僕是吴儂,未識裙裾之樂,欲醒 看書之眼,頻上查樓;聊分問字之金,閒親鞠部。玩遊既數,題品斯真,閲歷恆多,長言不足。人 萃齊晉燕秦,蜀滇吴楚,如遊羣玉之山;技兼琴棋文酒,書翰管弦,若過五都之市。於是抽毫紀 麗,騁秘圖姸。凡茲載弁之釵,媵以有聲之畫。閒花野草,都歸貯藥籠中;黠鼠淫狐,莫遁照妖鏡 裏。雅花列部,協正變于風人;正雜分編,配陰陽於易象。箇箇香濃語媚,郤從塵外觀塵;篇篇棒 喝鈴提,不向夢中説夢。如填花品,搜羅適合仙班;葛宏《列仙傳》仿《列女傳》之例,皆七十二人。今譜中花雅部以訖雜詠所載,亦如其數。試數流光, 歷覽恰周星紀。花雅部所載,斷自甲午至今,凡十二年。朱竹垞《風懷》二百韻,鬥巧争妍;陳老蓮《水滸》四十人,窮形盡 相。可謂筆有生枯,意含美刺者矣!然而此其略也,竊有疑焉。黄金臺畔,不栽燕姞之花;秋草叢 中,孰採靈均之佩。顧斯名而安在,寧無説以徵之。則有人來紫蓋,巷本烏衣,稱名而影滿冰輪, 問字知氣蒸夢澤。韶年婥約,歌殘楊柳之風;雁序娉婷,拆破琵琶之字。媚香樓上,邀龍友之新題;水繪園中,喜雲郎之乍見。而乃舞衫才卸,翠墨裁箋;檀板初停,牙籤讀畫。家有右軍之沼, 水被魚吞;手揮左氏之香,毫真蕊結。枝枝帶露,□爭没骨之圖;葉葉翻風,題滿聚頭之扇。此嘉 名因之緣起,而小譜于以權輿也。嗟乎!帝京景物,美麗偏饒,盛世笙簧,臣民溥樂。流連光景, 原達者之襟期;歌咏昇平,洵才人之韻事。今日旗亭畫壁,不減西崑,他年日下徵聞,應誇南部。倘 謂王逸少遣哀樂于中年,誠知我者;如曰杜工部咏雨雲於巫峽,亶其然乎!

乾隆歲次乙巳初冬望日西塍外史漫書

《燕蘭小譜》例言

  • 一、是譜始于癸夏,成于乙秋。諸伶所在某部,據作詩時書之。嗣後更易,未暇改正。至名字、籍 貫,惟著者得其詳悉,餘約略而已。
  • 一、元時院本,凡旦色之塗抹、科諢、取妍者爲花,不傅粉而工歌唱者爲正,卽唐雅樂部之意也。 今以弋腔、梆子等曰花部,崑腔曰雅部,使彼此擅長,各不相掩。
  • 一、諸伶敍次,惟部首數人略有軒輊,此下皆隨意編録,無定見也。其殿末一人頗深注意,不可漠 視孫山,
  • 一、魏長生開近年風氣,序中頗致譏詞,然曲藝之佳,實超時輩。今獨崑腔,聲容真切,感人欲涕, 洵是歌壇老斵輪也,不與噲等爲伍,置諸殿末,庶幾齊變于魯,爲王劉赤幟。
  • 一、陳、王、二劉,時稱四美,以冠花部,允協輿情。若白二之歌喉,永亭之態度,洵梨園名輩, 置于次卷之首,不忍没之。
  • 一、雅旦非北人所喜。吴、時二伶兼習梆子等腔,列于部首,從時好也。發官爲殿,其曲終奏雅歟!
  • 一、畫蘭詩爲譜之原始,雜詠、雜感爲譜之餘韻,故編于首末。
  • 一、譜中評品,皆得于歌館,藉粉飾以供吟咏。若不釵而弁,恐白面郎無幾,寧有子都耶?讀者求 之于風鬟霧髩間,庶其似之矣!

燕蘭小譜卷之一

西湖安樂山樵吟

畫蘭詩共五十四首,詞共三首

夫蘭,國香也;畫,韻事也;湘雲,伶中之彼美也。美人芳草,臭味相同。畫意詩情,唱酬胥 協。爰以冠首,并附同人。

王郎湘雲,雖隸樂部,頗嗜風雅,歌板之餘,寄情筆墨,嘗寫蘭扇貽少施氏,楚楚可愛。蘭修爲題詩四章。西賓張潤齋和焉,索余同詠,爲賦四斷句以誌韻事。

墨池瀟洒寫同心,彩筆拈來勝斷金。一片湘雲縈澧水,王郎從此播芳音。

弱腕能將粉本描,聚頭習習逞風標。蝦皮韭菜撩情思,慚愧烏盆鄭板橋。&size(10){某巨公戲題湘雲畫蘭云:『韭菜蝦皮亂一叢』,譏初學之花葉相似 也。鄭板橋自題《破盆蘭》云:『早知不入時人眼,打破烏盆更入山』,以喻巨公。};

庾、鮑才華不自持,媚香入畫更題詩。西園公子空蕭索,春水無端皺一池。楊龍友爲妓李貞麗畫蘭,妝閣名『媚香樓』。

自歎幽芳澗谷生,出山猶是在山情。倪迂慣作無根畫,淪落天涯臭味生

題湘雲墨蘭

喜見王郎試筆頻,斜風絲雨不勝春。若教漸入芝蘭室,只恐孤他海上人。王荆公書,如斜風絲雨。

絲綸妙手補天衣,燕寢凝香客見稀。搦管忽收嬌弟子,蘭英新吐蕙苗肥。

友人以王郎蘭扇索題,爲書一絶

帙展南田仿傚工,不將濃艶染東風。亭亭小閣烏皮儿,間寫湘蘭一兩叢。少施氏贈湘雲《惲南田畫册》,湘雲日倣蘭竹與菜,不事采色。

有學畫蘭者,僞署湘雲名款索題

縱横薤韭任披紛,强作瀟湘九畹雲。寄語牆東君莫妬,米顛今又傚羊欣。&size(10){湘雲仿蘭修,如婢學夫人,今又假湘雲,是薛紹彭之譏米顛 爲重儓矣。};

湘雲畫蘭一載,濃淡疏密,頗有法度,間布拳石,亦清雅不俗,署名數字拙而媚。友人以畫扇 索題,爲綴數語識之。

嫩葉紛披瘦蕊埋,香風散自粉坊街。王郎妙腕無人識,兩字書名似折釵。湘雲居南城虎坊橋西粉房琉璃街。

歌傳檀板按梁谿,羞作南音唱大隄。蘭韻已回燕谷暖,痴情寧共楚雲迷。湘雲近習崑曲,頗佳。

今夏居停移寓果子巷西,湘雲繼亦遷至,相與爲鄰。友人屢以扇屬余索湘雲畫蘭,戲題箑上。

豈是燕蘭韻語工,王昌今又住牆東。先生自有春風筆,太極圈兒萬象融。友人見《燕蘭譜》,疑余爲鍾情湘雲者,詎知其未識也。

題湘雲蘭扇

風寒翠葉姿偏嫩,露浥檀花笑未開。好似行雲巫岫女,亂頭粗服返陽臺。

南鄉子題湘雲墨蘭

清影古幽芳,翠葉披披嫩蕊黄。堪與江梅同寄傲,瀟湘有客,行吟祗自傷。

鄉思意難忘,寫入雲箋韻更長。欲向燕臺頻結契,王昌到處,逢人是媚香。

附同人作隨意鈔録,未識姓名。

爲耦堂題湘雲畫蘭

一朶含風態嶄新,枝枝葉葉淡無垠。品題忽憶東坡老,曾説春蘭似美人。

似濃如淡不曾匀,欲整還斜太逼真。郤笑羊欣好書格,被人强説學夫人。

九畹湘臯舊結鄰,靈根元是此花身。自從楚客紉秋佩,不共蘼蕪感棄人。

密蕊檀花不染塵,風來馥郁靜含春。離離繞砌看都好,渠是烏衣巷裏人。

僕題湘雲墨蘭屢矣,風枝露葉,數見不鮮。今耦堂以畫箑索句,姑以卽事題之。

風寒翠帶影離披,猶是瀟湘雨後姿。想得晴窗閒弄墨,一雙條脱拂箋時。

登登新起燕泥梁,室有圖書砑壁光。他日從余乞題榜,也應唤作媚香堂。

題湘雲蘭扇爲鄭定齋作

偶從楚艶結幽姿,郤被東風日夜吹。移向庭前比書帶,清芬還散授經帷。

亂頭粗服看俱好,筆勢翩翩整復斜。記否一枝曾入夢,國香原屬使君家。

爲藕塘題蘭扇

韈材堆几畫盈牀,消受爐煙茗椀香。不到粉坊街上住,那知天壤有王郎。

契比蘭盟與石交,風流真使意都消。輿臺郤笑閒桃李,不是魂挑便目招。藕塘屬湘雲畫蘭自製小印贈之。

長相思題湘雲畫蘭

湘水清,湘月明,淡淡湘煙靄靄雲,中含一段春。花素心,人素心,一樣幽姿一樣馨,同心應共盟。

size(14){湘雲墨蘭便面流播歌場,筆法娟秀,藝林賞之。適于韻湖齋中見太初、潤齋兩君題詞,更爲王郎生色也。未忘積習,偶觸閒情,爰題五絶句,以誌一時雅勝。};

題遍旗亭憶往時,雙鬟慣唱白雲詞。懺除綺業原非易,又和東曹小史詩。張季鷹《咏小史詩》最爲綺縟,以況齋。

湘波縹渺正愁予,素質盈盈繪不如。誰染銀毫摹粉本,恍疑九畹乍移居。

雲軃雙肩月墮懷,春蘭秋蕙兩相諧。烏衣子弟多佳客,裙屐翩翩欵畫齋。

畫中緘恨最難抛,扇影桃花爲解嘲。輸與文孫弄柔翰,太初著作手頻鈔。太初『春水無端皺一池』,韻湖擊節不置。文字之契,洵非偶然。

蘭生幽谷閟芳姿,不似楊枝與柳枝。倘向雲藍窺姓氏,阿儂家世本王摛。

太初居士以所題湘雲墨蘭同玩,戲成三首

湘烟爲態雨爲神,寫出幽叢力未匀。閒向吴興窺墨法,風姿詎遜管夫人。

往事風流競占名,江梅百詠太鍾情。陳髯枉詫雲郎貌,弱腕何曾解寫生。用陳檢討與紫雲事。

楚天清露曉來多,雲展春山黛色拖。好是江鄉芳澤遠,飛飛翠羽水如羅。

爲藕塘書湘雲蘭扇

金臺才子江郎筆,賦罷親書幼婦詞。欲向蘭心通雅契,先從雲葉寄相思。

猗猗九畹漫含情,愛爾欹斜小署名。想得竹萌兼菜甲,軒窗風味擅三清。湘雲近仿南田老人竹菜。余謂并寫一幅,可稱《三清圖》矣。

題湘雲墨蘭箑子

簾櫳晝清潤,佳客時在傍。柔荑拈弱管,墨瀋流清光。相對愜素心,不言而自芳。出入君懷袖,挹 此幽谷香。

戲題王郎畫扇

燕姞夢傳佳兆,羅含宅繪芳叢。緑雨能遮夏日,媚香羣挹春風。昔人以枙爲緑雨

題湘雲貽蘭修居士、梅道人竹卷及所畫蘭

美人携妙蹟,嬌語何諵諵。欲乞漚波筆,贈以梅花菴。軸展媚餘香,瞥見鸞停驂。宛臨瀟湘浦,中 有翠雨涵。聞當憇息時,紛披畫元蠶。兼學畫竹卽如此幅畫,妙腕猶能參。葉長既婀娜。荂芳仍清酣。 靈心疑獨秉,歌音勝何戡。

題湘雲墨蘭

莫言簾幕已秋風,春色無端入蕙叢。昨夜月明鸚鵡語,只疑香影颭堂東。

怪底人稱竟體芳,聲名端欲勝雲郎。從教檀板金樽誤,方寸長懷九畹香。

爲友人題湘雲蘭扇

綺石黄甆畫作殊,離披清影映屠蘇。梨園會有彭郎指,挑撥清圓似此無。彭萬官工琴

仙史丹青擅一時,臨摹粉本費尋思。高懷羞學長安妓,誇誦當年白傅詩。

清平樂贈湘雲畫蘭

閒時揮灑,葉葉翻書帶。松雪丰神差領會,一種柔情堪愛。新牋帖近蘭寮,春寒翠影描條。添入 袁安卧處,風光寧減紅蕉。

題王湘雲墨蘭

洒落芳姿别有神,香風習習研池春。依希露裛烟汀曉,影入湘潭自寫真。

有以湘雲蘭扇索題者,爲賦長律一首

清雅王郎玉不如,齊紈輕拂曉窗虚。花因露重檀心掩,葉被風搴翠帶舒。芳性可紉君子佩,媚香還 襲美人裾。而今畫史添佳話,小署雙名釵股書。

題王郎蘭墨便面

樂部檀郎筆,江臯美女花。清風時拂袖,香夢落誰家?

同作

赤日行堪畏,涼颸爽欲馨。郤疑湘月下,解珮見娉婷。

題湘雲墨蘭

春風習習灑清輝,芳韻嫣然不厭肥。恰似晚涼新浴後,花前笑嚲蝶綃衣。湘雲寫蘭多作叢,葉花極濃郁有致。

友人寫蘭,僞署湘雲名欵,索題,賦小詩一絶

茶熟香温墨未乾,畫成?擬秀堪餐。輸他婀娜撩情思,露葉風枝總耐看。

題湘雲畫蘭

奩水沈香耐露寒,無邊春色上毫端。如何南浦雲深處,不畫湘妃竹數竿。

應是春寒箭未多,紛紛翠影鬱婆娑。曲江士女如相見,爲問金錢擲幾何?

題湘雲蘭石扇頭

焦墨䙰褷亂點苔,數莖含蕊倚風開。堪嗟湘女淩波襪,瓦礫堆中小舞來。昔人謂名家書摺扇,如美女舞于瓦礫堆。今湘雲蘭石似之。

湘雲蘭扇二絶

三楚精神雅擅名,譜中纖影現娉婷。更憐數筆嬌含露,爭得心如宋廣平。

春雨春風態度多,離騷芳意日摩娑。笑他贋筆今頻見,詎獨當年褉帖訛。

王郎湘雲意態閒遠,不與衆伍,所畫墨蘭楚楚有致,爲製《採蘭曲》四首,寫

其人以題其畫

灼灼韶華子,採蘭湘水濱。葉長自容與,花好相鮮新。

采蘭莫采葉,葉勁似儂心。賈客漫行樂,蘭言勝斷金。

朝采湘江頭,暮采湘江曲。湘江風月清,愛他鷗鷺宿。

行行逢伴侣,相逐蘭臯上。同伴不同心,彼此殊聲響。

題湘雲蘭扇

數莖葉,春在手;君子心,美人口。

王郎墨蘭漫書二絶

春風偶逗墨池香,不許湘蘭舊擅塲。真箇丹青能養目,何須更借美人光。

入乘青翰來雲夢,天與靈心寫國香。博得孫郎七字句,未輸綺語賦清芳。上二語,孫某贈湘雲聯句也。

題湘雲畫蘭

芳佩澧蘭沅芷,清姿畹露湘雲。桃李漫山都俗,國香獨有夫君。

《燕蘭小譜》卷之一終

燕蘭小譜卷之二

西湖安樂山樵吟

余詠畫蘭詩後,豔情綺語,觸緒紛來,俯仰興懷,不能自禁。爰取甲午至今都中旦色之得名 者,凡若干人,或存或亡,所聞所見,悉爲題詠。各誌數語,品評以覘大概。而餘子碌碌,等之自 檜以下云。

自題二絶句

百册新詞緩緩謳,等閒罪過屬風流。太平英彦多騷雅,愧我迂疏半白頭。

南北伶倫妙一時,皇州風景繫情思。定知傳唱燕蘭句,陋彼昌符婢僕詩。&size(10){唐李昌符久居長安,作《婢僕詩》五十首,皆中有所諱,一時盛 傳都下。};

花部一十八人,計詩四十六首

陳銀官宜慶部,字渼碧,四川成都人,魏長生之徒。明豔韶美,短小精敏。庚辛間與長生在雙慶 部,觀者如飽飫醲鮮,得青子含酸,頗饒囘味,一時有出藍之譽。嗣後閨妝健服,色色可 人。其機趣如魚戲水,觸處生波。儇巧似猱升木,靈幻莫測。余見其《烤火》一劇,頓解易 象。聞吾鄉沈君作詩十二首賞之,恐讀漁洋秋柳詩,知其妙而未必能名也。今以銀官爲巨擘, 惜乎交盡金失,苦羞澁者但目逆而送之耳。

逸態翩躚青勝藍,多情不作寶兒憨。憐他醖藉春風裏,弱柳依依似漢南。

嬌小儇翻巧則那,詼諧成趣愜心多。幾回注目怡情處,道好聲難唤奈何。北人觀劇,凡愜意處高聲叫好,此非我輩所能。

西州佳麗最堪思,怪爾風流擅一時。巫字山臨巴字水,柳枝人唱竹枝詞。

季子多金誼目連,五陵裘馬態翩翩。饒伊杜牧風情遠,名士由來值幾錢慨沈君也。

王桂官萃慶部,名桂山,卽湘雲也,湖北沔陽州人。身材彷彿銀兒。横波流睇,柔媚動人,一時聲 譽與之相埒。余謂『銀兒如芍藥,桂兒似海棠。其丰韻嫣然,常有出於濃豔凝香之外,此中 難索解人也。』爲少施氏所賞,贈書畫、玩好,千有餘金。故矯矯自愛,屢欲脱屣塵俗,知其 契合不在形骸矣!

丰韻嫣然一笑間,湘雲冉冉鎖巫山。襄王不赴高唐夢,莫放春風作等閒。

風俗荆江樂事多,春田土鼓唱秧歌。何來窄袖青衫女,笑眼看錢賣饆饠。演《賣餑餑》一齣甚佳。

身小綿似李娃,媚香葉葉向人誇。如何九畹湘蘭秀,不解藏嬌是二麻。

漫説纖腰舞翠盤,昵人嬌態步蹣跚。《欠伸圖》好從兒學,一種春情有兩般。少施所藏《欠伸美人圖》,甚自珍惜,爲湘雲乞去。

劉二官萃慶部,名玉,字芸閣,雲南安寧州人。長身玉立,逸致翩翩,一時王、劉齊名。然劉之美 不似王之易見。《碩人》之二章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躋。』非善詠美人者不能細 心體狀。而劉郎兼有之,性頗驕蹇,與豪客時有抵牾。近有太岳之裔,寒士也,以綺語結 契,甚相愛重,豈少陵所云:文章神交有道乎?

虢國風流别有春,每嫌脂粉污天真。卯金故事堪持譽,帳裏盈盈兩玉人。昭烈帝甘夫人事

一劇傳摹女悦男,晴絲裊裊吐春蠶。郤憐南國生劉二,不似西州熟魏三。&size(10){芸閣仿婉卿《縫格膊》一則,終遜自然。宋魏野贈妓詩:『君爲北道 生張八,我是西州熟魏三。』};

臭味甘和似醴醪,無端作惡憤餘桃。多情丁卯橋邊客,力任調人不憚勞。

白傅歌詞入誦難,頓教聲價重長安。而今好向人誇詡,博得文園賦藻看。

劉鳳官萃慶部,名德輝,字桐花,湖南郴州人。丰姿秀朗,意態綿,歌喉宛如雛鳳,自幼馳聲兩 粤。癸卯冬,自粤西入京,一出歌臺,卽時名重,所謂:『飛上九天歌一聲,二十五郎吹管逐』, 如見念奴梨園獨步時也。都下翕然以魏婉卿下一人相推,洵非虚譽。是日演《三英記》,無淫 濫氣象,惜關目稍疏,卽劇調之。

流水行雲興若何,相逢無那逗情波。娉婷郤勝如花女,不事施朱著粉多。

帝里新誇豔冶名,粤西聲譽早錚錚。王湘雲渼碧芸閣蘭生超時輩,獨許兒家繼婉卿。

一劇張三認老婆,笑嬉怒駡儘都盧。卯金遷客欣相賞,直把文情擬大蘇。

乍訂鸞儔意已諧,反共作合巧安排。憐伊未遂同衾願,竪肉何時補縫來。嘗見演《三英記》,乃唐將王士英敗至竇莊,竇老將女桂英與成親。後女寇高蘭英追至,桂英計醉以酒,爲之撮合。今鳳官扮桂英,未成親而先使二人諧好,是黄花女作媒矣。因憶小説中吴汝玉與所歡鳳娕相謔,舉物視之,鳳曰:『竪肉耳。』吴曰:『非此何由補縫』之語以調之○『豎肉』,吴音同汝玉;『縫』,諧音鳳。

鄭三官保和武部,名載興,字蘭生,江蘇吴縣人,崑曲中之花旦也。癸卯冬入京,雖近而立之年, 淫冶妖嬈如壯妓迎歡,令人酣悦。臺下好聲鴉亂不減婉卿。初至時,嘗演《吃醋》《打門》,摹 寫姑婦春情褻語,覺委鬼之《滚樓》不過陽臺幻景,未若是之既雌亦蕩也。惜豪客難逢,徒供 酸丁餓眼,以身發財豈易言歟?

謔浪風流妙一時,好聲頻送笑情癡。可憐誤入梁谿隊,空作花枝照酒巵。崑曲非北人所喜。故無豪客,但爲鄉人作酒糾而已。

東吴西蜀兩妖嬈,摹寫春閨故故嬌。莫問樓頭疑雨態,妬情終是可憐宵。

吴下傳來補破缸,低低打打柳枝腔。庭槐何與風流種,動是人間王大娘。是日演《王大娘補缸》,雜劇中如《看燈》《弔孝》《賣胭脂》《罵雞》,何王氏之多佳話耶!

約束登塲態欲仙,玉奴弓樣倍增妍。憑誰消受烏鞾暖,冬去春來又一年。有允蘭生暖靴過冬者,竟屬子虚,詩以嘲之。

彭萬官宜慶部,字慶蓮,四川萬縣人。工琴,大目濃眉,爽朗可愛,不似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女 郎,故名擅歌樓,毁者幾半。有時演小生,更覺風情灑落,機暢神流。蘭修深賞之。去年隨 浣花公往楚,未入品題。今見其丰度與芸閣平泰,可稱廬前王後,非于高輩所能躡其後塵者。

譽豈無因毁有辭,輸他桃杏鬥芳姿。先生好致平章語,風味哀梨儘可思。

丰神洒洒二劉間,翠掃峨眉語帶蠻。那似吴姬嬌擫酒,撥絃低唱念家山。

黑帢紅髯粉面妝,踰垣巧護鎖雲囊。緑林俠骨真堪羡,誰識人間窈窕娘。演《鎖雲囊》女賊甚佳。

琴聲落落指生寒,不似筝琵錯雜彈。曾説梨園有三妙,銀兒幻術桂兒蘭。銀官戲法、桂官畫蘭、萬官彈琴,時稱三妙。

张蓮官太和部,山西太原人。年逾弱冠,秀雅出羣,蓮臉柳腰,柔情逸態,宛如吴下女郎,絶不意 其爲西人之子也。不趨時好作妖媚之狀,故豪客未之齒及。余聞諸韻湖居士,往觀其劇,果 屬不凡。因歎如斯麗質,埋没于皤腹睅目之儔。遺珠之憾寧有極耶!

髩影脂光照眼新,輕盈態度半横陳。吴兒莫漫誇歌舞,自是西方有美人。

蜀伶濃豔楚伶嬌,楊柳章臺鬥細腰。何似紅蓮低映水,香風微度酒痕銷。

戈蕙官餘慶部,字晚翠,直隸景州人。姿態明艶,鮮有韻致,蓋不從梨園法曲中來,徒事妖冶以趨 時好。余甚惜之。歌樓稱『賽銀兒』,未免唐突西施矣。友人韻湖居士大爲契賞,字曰『心香』, 僅以詩扇相贈,恐懸馬首于門而往市牛肉也。

灼灼爭誇時世妝,競將艶冶媚錢郎。可憐壯悔堂中客,鎮日空燒心字香。

桃花不語下成谿,無限春風送鳥啼。堪歎一枝紅躑躅,漫誇烟雨欲淒迷。上二句謂陳銀兒

陳金官餘慶部,字麗仙,四川重慶府人。貌似銀兒,綽有憨趣,丰致可人。雖曲藝未能精熟,而聲 容真切,罕肯依樣葫蘆,不患其不日進也。惜啞鐘不響,若按律而使之能鳴則善矣。與蕙官 同部,靜躁迥别。余謂猶紅躑躅之于貼梗海棠,友人爲之稱快。

嬌小婀娜逸興賒,夜行秉燭步欹斜。真王佳氣從兒現,贏得風開荳䓻花。是日演《龍蛇鎮》

一樣嬌紅灧灧流,箇中鮮翠有沈浮。饒伊欲賽銀兒好,貌似先輸第一籌。蕙官稱『賽銀兒』,金官貌似銀兒,人往往誤認。

高明官萃慶部,字素亭,直隸滄州人。小身弱骨,丰致娉婷,絶無浮豔之態,惜藝未嫻熟,真趣不 能流露。近有于三元頗帶村氣,不似明官媚秀。友人韻湖易蕙官之愛以愛明官,極譽其美, 欲位置銀官之後。余曰:此固蚌胎,非同魚目,然繼照乘之珍,請俟他日。或譏明官爲小家女 子,三元是鄉里姑娘,亦切喻也。呵呵!

玉韞山輝媚有餘,連城聲價尚徐徐。心香本是無明火,莫向明兒賦子虚。韻湖以『心香』字蕙官,今易愛明兒,詩以嘲之。

翩躚小足踢球門,笑語咿啞尚帶村。那似明兒嬌欲滴,梨花春雨黯消魂。明官演《小寡婦上墳》,甚是嬌媚。若三元之《浪子踢球》,村不可耐。

于三元宜慶部,字湘竹,四川綿州人。巧笑蠻聲,工于嫵媚。友人韻湖契焉。余叙高明官言三元頗 帶村氣。韻湖與語,三元不解所謂,乃曰:『言汝《背娃子》一齣,狀鄉里婦人,神情逼肖, 故爾贊汝。』三元大喜,嗣後嬌癡謔浪,無不與『村』字暗合,蓋神似而非故爲摹擬也。然聲技 頗工,故美璧以下部中推一作者。近聞有豪客往還,門前頗不冷落,可謂『野花偏豔目,村 酒醉人多。』詩以表之。

舊雨微歌喜共談,阿儂嬌艶阿誰憨。絶憐野草關春意,薺菜花開三月三。諺云:『三月三,薺菜花兒上灶山。』言亦有得時之日。

傳神一劇《背娃娃》,村婦癡頑笑語嘩。薄酒中人粗布暖,錦幃春色屬誰家?

王五兒萃慶部,名聯官,順天涿州人。年未弱冠,細肩瘦靨,秀色可餐。友人招與同飲,舉止落 落,無浮浪惡習。視之更覺嫵媚,詢其技,崑曲、京腔俱善,壓于名輩,不能一展所長。五 兒欲有所訴。余曰:『姑飲酒,無作怪哉蟲!』嘗演《三荆記》《打竈王》,活潑可喜。因未爲衆 賞,詩以張之。其師弟六兒萃慶,部,姓張氏,名全官,涿州人。視下而癯,面如削瓜,脂粉登場, 有『似生色骷髏』之誚,方之五兒,未可云酥酪弟兄也!

歌壇聲譽重王、劉,媚眼横飛好語稠。愛爾柔情似通德,無言擁髻最風流。

試將脂粉鬥紅妝,恰稱王家十八娘。五兒今年十八生色骷髏甘退步,盈盈骨細與肌香。&size(10){《慢亭集》載:明萬歷間女子王十八娘,自云天寶 宫人,與東海生冥會,歌〔菩薩蠻〕詞云:『傾國鬭紅妝,人稱十八娘』。考東坡《荔枝詞》『骨細肌香,恰是當年十八娘。』蓋十八娘,卽荔枝也。《慢亭集》乃寓言耳。};

蘇喜兒宜慶部大興人。年甫弱冠,面白而姸,兩輔微尖,雙觀略起,身材五尺以長。閻福兒宜慶部, 順天良鄉人,本姓李,爲閻九分子。年未冠,目秀多姿,較喜兒帶媚,身材亦與雁行。二人 妝束宛如姊妹,作姑嫂嫡庶更爲神似也。其聲技未見專長。福兒頗有活潑機趣,歌喉圓溜, 皆後進中之出色者。

移茲燕姬色更嬌,舞衫歌扇足魂消。盈盈二妙相依倚,宛似江東大小喬。

春愁無奈影雙雙,蹙損蛾眉意未降。聊與爲謀惟我爾,芭蕉夜雨滴幽窗。是日雙演《别妻》《思春》

王昇官宜慶部,四川綿州人。妙齒小身,容儀修潔,憨非似慶王慶官,媚不如聯王聯官,落落丰標,自足怡 人,情志固不在塗脂抹粉時矣。然聲技之佳,頗爲觀者所賞。部中後起,於斯屈指一籌也。 韻湖屢稱其美,余亦樂道其良,詩以識之。

一曲清歌欲繞梁,纖腰宛轉映霞裳。烏衣巷裏春燈晚,解珮誰沾意可香。

任他濃豔舞春風,脉脉柔情靜女同。郤笑司空曾見慣,又添公案在牆東。謂韻湖

蔣四兒,永慶部直隸宣化府人,魏長生之徒。秀眉方面,頰有微麻,而柔媚嫣然,望之如瞻蔔兜 羅,别饒丰韻。所演皆梆子、秦腔,于羞澀中見娥媚之態,回視魂挑目招者,真桃李輿臺矣。 部中自長生外,觀者咸爲矚目,洵堪跡芳塵也。

蛙聲閣閣柳依依,謔語相調笑輔微。欲識嬌顔誰得似?春風吹放野薔薇。

每于淡雅見新腔,瘦骨珊珊素影凉。無限含羞偏嫵媚,爛桃繁李任披猖。爛桃繁李謂三元、蕙官二人,最爲妖冶。

賈四兒,集慶部大興人。年未弱冠,秀目妍姿,身材綽約,其嬌豔彷彿湘雲,而歌韻則桐花伯仲 也。近見其演《狐狸思春》,潤齋謂如花解語,似柳傳情。余曰:『若以花喻是兒,當如薁李, 競賞其穠郁鮮媚,而于淡宕閒神,差遜海棠、芍藥。然千紅萬緑中亦堪睥睨羣芳矣』。潤齋爲 之擊節稱快。

一朶嬌紅壓衆芳,東風嫋嫋試新粧。欣看北地胭脂豔,漫向西州問海棠。

愁春未醒奈情癡,誰破春愁慰所思。恍似夕陽花影颭,消魂倩女欲離時。

得氣桃花分外嬌,蘼蕪詩句最魂消。品題藉有張公子,誰遣幽齋慰寂寥。『桃花得氣美人中』,柳如是句也。

謝女腰肢尹女歌,嫣然笑靨溜横波。堪嗟後進紛紛者,半是行尸奈若何。

《燕蘭小譜》卷之二終

燕蘭小譜卷之三

西湖安樂山樵吟

花部共二十六人,計詩四十八首

白二永慶部,大興人,原係旗籍,旦中之天然秀也。昔在王府大部,與八達子、天保兒擅一時盛 譽。余乙未入都,渠春光爛熳,已開到茶䕷矣,然興未闌珊,聲名不減。庚辛間,魏、陳叠 興,門前始爲冷落。今又數年,風致猶然,而景況蕭閒,自覺不堪爲使君新婦,不勝感慨係 之。至其歌喉清亮,音節圓美,有繞梁遏塵之韻,非時輩所能企及。

察罕家風湼不侵,素娥小隊是知音。梨花雪後荼䕷雪,撩得春愁幾許深。&size(10){元察罕,西域人,生時月白如晝。國語以白爲察罕,因以名之。 仁宗賜姓白氏。};

未睹妖妍二月時,品題何處寫芳姿。永新歌韻依然在,玉樹臨風祗一枝。

宜笑宜嗔百媚含,昵人嬌語自喃喃。風流占斷葡萄架,可奈樓頭有魏三。&size(10){常演《潘金蓮葡萄架》,甚是嬌媚,自魏三《滚樓》一出,此 劇不演。};

扇底相逢已十年,徐娘風致尚翩翩。先生慣作周郎顧,髩點吴霜也自憐。

于永亭,萃慶部俗號『耗子』,山東卽墨人。弱齡嬌好,豪客争趨。今雖過夭灼之年,而豐肌露 靨,猶然一朶玉樓春色也。聲技工穩,嫺雅多姿,無折腰龋齒之態,視名下諸郎可稱曹大家 矣。詩以張之。

豐姿縟質映春衣,暖玉年來識者稀。小有芳名同鼠子,固應糠粃笑君肥。

閙掃妝成插鼠姑,是日所演蠻聲脆語似鶯雛。寶兒憨態真殊絶,應把輕盈誚玉奴。

平泰兒,餘慶部姓劉氏,宛平人,五年前之風流旦也。小身白晳,面有微麻,目冉冉如欲語,撩 人正在阿堵中。今頎而長兮,妍媚之態,視昔頓減,而齒牙鬆脆,風致灑落,如燕趙佳人, 不乏俊爽。友人以余爲相賞于風塵外者。

盈盈脉脉眼波融,轉瞬能教密意通。昔日風流難忘郤,桃花色借美人紅。

鶯歌嚦嚦圓而滑,燕語喃喃脆欲流。風度祗今饒俊爽,白荷花好颭新秋。

楊四兒宜成部,名芝桂,四川成都人。過季隗請待之年,而臉際生春,眉間帶媚。致綏綏有狐意。 嘗着一羊裘,貼翠圍金,炫耀奪目,于彼輩中亦云服妖人,多以『四苗子』稱之。其技亦未見所 長,嘗演《吉星臺》,作䰀鬌妝,吸淡巴菰,頗饒姿趣,可以覘其大概矣!

一從僞伎出歌臺,府樂開元按部排。何事兒家妖且豔,想因拜月幻形來。&size(10){叔孫通定郊祀,製僞女伎,此旦色濫觴之始。唐開元中,以伶工 之佳者爲立部伎,次爲坐部伎,又次爲雅樂部。元院本色目云:『旦之命名,義取于「狚」。蓋狐之淫者。』狐狸頂髑髏向月而拜,則變爲人形。};

翠鈿金縷壓襟裾,風致綏綏媚有餘。自是苗人好妝束,紅綾貼鬢笑軒渠。鬢邊貼紅綾膏,如棋子大,其徒永春亦然,蓋取媚也。

楊五兒,雙慶部四川達州人。姿態村樸,有婢學夫人之狀。弱冠時固名動歌樓也。魏三初演《滚 樓》,五兒爲之副色,一時魏、楊並稱,猶金菊之借光芙蓉然。其他雜劇,風致亦楚楚可愛, 知非默處囊中者。

鶯聲嚦嚦燕喃喃,齲齒迎人媚態函。自是野花偏艶目,稱他窄袖與青衫。嘗扮賣婆,村伎甚是稱峭。

偶摹閨閣禮雍容,浪有雙名比蚷蛩。紅蓼淩波秋欲晚,霜華那得似芙蓉。

孟九兒,大春部山東歷城人。頎長白晳,風韻老成,蓋其年己數到星張翼軫矣。妙齡修飾,韶美 可人。嘗演百花公主,戎衣結束,秀媚中頗饒英氣,想見秦良玉勤王召見時。其他雜劇,則 梆子腔俱多,爲京班别派。

一聲檀板出傾城,扇底相看别有情。筝阮調高蛙漏促,踏摇娘苦月三更。

繡旗錦繖列前幢,劍氣龍文鼎可扛。漫説將軍無敵手,古來巾幗最難降。

薛四兒,太和部名良官,山西蒲州人。西旦中之秀頴者,丰姿婉孌,面似芙蕖,于兒女傳情之處, 頗事醖藉,而臺下「好」聲寂然。吁!可怪哉。余謂好花看在半開時,閨情之動人,在意不在象, 若觀『大體雙』南漢劉鋹,令宫女與人裸合,自擁波斯女觀之,號『大體雙』。味如嚼蠟矣。

無限風懷旖旎情,春光微逗可憐生。紅樓佳處多含蓄,羞向唐宫鏡裏行。

嘹嚦京腔響遏空,勾音異曲不同工。雁門山上初飛雁,憶煞當歌盛小叢。山西勾腔似崑曲,而音宏亮,介乎京腔之間。

黑兒,王府大部姓劉氏,大興人。年僅弱冠,紫棠色目,閃閃動人,常與白二演《葡萄架》,作春梅 旖旎之態,猶是可兒,惜非雪點寒枝也。爲一外吏所契,豈卯金之波斯女乎?

黑短無嫌媚自工,郤教人憶賈南風。辛夷開燭霞光好,滿院桃花枉爛紅。韓昌黎《辛夷花詩》:『清最輝輝燭霞日』。

未稱池邊瘦影寒,空憐旖旎半春殘。風流太守曾相賞,一朶嬌痴墨牡丹。

三壽官,雙慶部姓張氏,字南如,陝西長安人。奇葩逸麗,娟娟如十七、八女郎,令人心豔。惜 無歌喉,只演《樊梨花送枕》,摹寫情態而已,余戲以『啞旦』目之。

復陶翠被出軍門,街鼓春寒夜帳温。捧枕無言情脉脉,一枝紅豔美人魂。

息國風流只自傷,桃花人面媚君王。兒家會得無聲樂,啞趣傳神許擅長。

張蘭官,餘慶部四川叙州人。妖嬈旦也,柔情綽態如弱柳當春,臨風自賞,在後進中不可多得。 史章官,餘慶部陝西西安人。貌僅中平,而弱骨多嬌,似柳態三眠,低揚莫定,於彼中氣習, 可謂化百鍊鋼爲繞指柔矣。其聲技俱有可觀,非碌碌無奇子也。

摇曳多姿態度姸,風流一曲霸王鞭。靈和殿角依依柳,説着張星倍可憐。

柔媚迎人無限嬌,吴儂誰與鬥纖腰。劇憐楊柳蘇臺種,一例銷魂到灞橋。

張榮官,萃慶部大興人。膩質柔姿,面如鵝卵,惟嫌目分大小,不工嫵媚。陳美官,宜慶部銀兒之 族弟,白面俏麻,風致楚楚。二人夙有名譽,今半學易之年,不爲時賞,然聲容態度尚有典 型,視新進浮梁子弟,宋時諺語:『借浮梁爲無長』藉塗飾以爲嬌、濫淫以爲媚者,其丰範翛翛乎遠矣。

贏得風姿半面妝,嫣然一笑强登場。雙眸莫訝同梅婢,恰稱新歌罵玉郎。《豔史》:西門式婢春梅,左眼大,右眼小。

一笑相逢媚欲生,桃花細雨臉波横。到門未必能驚座,空使元方有令名。

永福兒,萃慶部姓彭氏,直隸滄州人。眉宇爽朗,清雅不凡。本習小生,後改旦色,故舉止落落, 乏妖冶之態。今雖舉步邯鄲,而忸怩不寧觀者,轉增其媚。惜顴高口闊,非女兒家窈窕形容 也。近見其演《佳期》,頗饒韻致,詩以酬之。

衫裙窄窄指纖纖,小步輕盈繞畫簾。一點靈犀通内裏,密雲含雨鎖眉尖。

半夜恩情慰積思,人間天上此佳期。如何鐘動催歸去,惹得王生惆悵詞。唐王涣《悵詞》,用崔徽佳期事。

滿囤兒萃慶部,姓王氏,名中官,陝西藍田人。劉芸閣之徒。面目頗有回派,精悍可喜。其技長于 跌撲,嘗演《如意鈎》《擂臺訂姻》,如芍藥翻堦,令人目眩,至末後一跌,似憐似怯,傳情在 無意間。爲之擊節欣賞,卽劇酬之。

好姻緣共惡姻緣,契結三生豈偶然。入手漫拈新婦臂,翻身先飽女兒拳。擂臺先打退二人

乍睹金鈎意已親,略于偏反逗丰神。傾心一跌嬌無力,兒女英雄兩可人。

常永春,宜慶部字煦載,一字妙蓮,順天涿州人。丰神秀雅,無媚容,無俗態,有翩翩佳公子之 風。屈于旦色,恐未能學步邯鄲也。聞曾習舉業,應童子試。今夏見其書扇,摘《歸去來詞》云,『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心甚惻然。張君潤齋贈妙蓮印章字之,冀其出泥不污也。近爲瑯玡君所契,安之若素,乃如之人一至斯乎。昔尤西堂作西子文,有憐、愛、奇三義,余于 永春,不覺興感于斯焉。

清神皎皎映瓊姿,幾度相逢幾費思。憶取西堂西子藝,我憐我愛我奇之。憐其美少年,愛其文字工,奇其變爲無良子也。

好從謝客分清豔,莫向張郎鬥麗華。出自污泥原不染,稱名不媿妙蓮花。

羅榮官,宜慶部順天良鄉人,旦中之夭桃女也。年未弱冠,何粉潘姿,不假修飾,令人目注。施 興兒,宜慶部直隸天津府人,當總角之年,明豔妖嬈,頗饒風趣。二人于曲藝未嫺,梨園中只 堪作坐部伎耳,然豪客徵歌,屢爲契賞。『如意館中春萬樹,一時齊讓鄭櫻桃』,何必藉歌舞 以樂少年耶?狡童之詩,吾爲若詠,於戲二字讀本音風斯下矣。

初日芙蓉寫豔姿,張郎玉貌動情思。男兒已擲盈車果,何用喬妝假女爲。榮兒不宜作女妝

腰鼓聲圓若播鼗,臨風低唱月輪高。玉容無限婆娑影,不是狂奴興亦豪。是日演《花鼓》,甚佳。

張喜兒,永慶部河南祥符人。玉質翩翩,目如秋水。楊寶兒,太和部貴州貴陽人。素靨嬌憨,有柔 媚昵人之態。二兒年俱十五,其技似鶯雛學語,尚未成聲。而『荳䓻稍頭二月初』,豪客于焉 矚目。『婉兮孌兮,總角丱兮』。吾爲二兒慨然也。嗟乎!兩省伶工都下素無聞者,今惟二童 子爭妍競媚,誰歟爲雉媒者耶?習俗之染人一致斯歟!

歌樓絃管聽應稀,豪客爭邀伴醉歸。已愛羞容桃灼灼,更憐柔緒柳依依。

抛離鄉國上京華,十五盈盈正可誇。堪歎無瑕雙白璧《候人歌》韻屬兒家。&size(10){《吕氏春秋》:『塗山氏女命侍妾待禹于塗山之陽。女作歌曰:「候人兮猗。」 實始爲南音。』二兒自立門户以待豪客,故云。};

王慶官,集慶部字薦庭,直隸天津人,楊四苗之徒也。年始成童,眉目軒爽,嘗使陪飲,拇戰豪 呼,風生四座。似憨而黠,含媚于標,宜乎抹粉登場,浪蕩妖淫,有不待揣摹而合拍者。嗟 乎!童子何知,世風不古,若王聯官之忸怩靦覥,我見生憐,不可同日語矣。悲夫!

嬌憨無藉轉星眸,正是瓜時始上頭。爲語聯郎多嫵媚,可人情處半含羞。

粉兒風致欠温馨,謔浪情懷笑語村。一片好聲頻送處,阿誰真箇欲消魂。

謝玉林,萃慶部江西新建人,爲于永亭之徒,姿首清妍,身材纖小。昔人稱李香爲『香扇墜』,若玉 林真可『懷中婀娜袖中藏』矣!其技不甚多見,而花枝摇颺,鶯語惺忪,不減南國佳人風致。 友人許君大加賞識,洵非愛者之虚言也。

人比黄花瘦影同,翩躚舞袖怯西風。當筵鶯語調笙韻,環珮多應在楚宫。

雨態雲情似漆膠,于飛無計效鸞交。阿師對此增羞涩,鳩鵲相喧孰解嘲。是日演《倒聽》,永亭作女狀元,玉林爲新婦,羞態愈覺可人。

曹珪官,集慶部字文達,四川筇州人。清姿而質,瘦頰隆顴。其技未見所長,而機趣活潑,有媚 態而無冶容,在部中可云閨闈之秀矣。聞其昔爲小史,今入梨園,想習染未深,故多羞涩。 相賞者當於時調外求之,或有契焉,

逸韻翩翩意態濃,清姿依約似芙蓉。羊欣慣仿夫人格,雖爾欹斜亦正鋒。

曾侍蘭臺燕寢香,頓施朱粉入歌場。梨園弟子多卿輩,誰是新聲田順郎。

姚六兒,萃慶部大興人。姿僅中平,齒已加長,善於嫵媚,丰度猶堪。昔在集成,夙有名譽。今 入萃慶,友人謂其佳處祗在飛眼撩人一笑間,至於彈琵琶、唱小曲,齒牙鬆脆,令人如睹燕 趙佳人,粉白黛黑,固非後進之可企及也。

塞上春風獵地回,草青氈帳喜銜杯。瑟琶不訴《昭君怨》,聽唱新聲《阿濫堆》。是日所演

丰姿詎勝小妖嬈,孫壽妝成百媚嬌。最是眼波斜溜處,天游相見欲魂消。

馬九兒,集慶部四川重慶府人。丰姿秀媚,態度停匀,望之如妙齒女郎,問年已逾房老。昔馬湘 蘭當半百之期,猶有少年欲娶爲婦。盛顔久駐,天豈獨鍾于此輩耶?抑彼人自有術耶?向在 大春部,藉藉有名,惜未留意。今相賞雖遲,而柳重桃酣,尚是春風得意時也。

鳳粉瓊妝宛轉歌,恍逢天女散陀羅。十年丰韻渾如昨,何必樽前感逝波。

重來歌館一番新,柳重桃酣占好春。自是家風能駐色,兒曹休莫笑陳人。

魏三,永慶部名長生,字婉卿,四川金堂人。伶中子都也。昔在雙慶部,以《滚樓》一齣奔走,豪 兒士大夫亦爲心醉。其他雜劇子胄無非科諢、誨淫之狀,使京腔舊本置之高閣。一時歌樓, 觀者如堵。而六大班幾無人過問,或至散去。白香山云:『三千寵愛在一身,六宫粉黛無顔 色』,真可爲長歎息者。壬寅秋,奉禁入班,其風始息。今雖復演,與銀官分部,改名永慶,然 較前則殺去聲矣。而王、劉諸人,承風繼起,亦沿習醜狀,以超時好。余謂魏三作俑,可稱野 狐教主。傷哉!幸年届房老,近見其演貞烈之劇,聲容真切,令人欲淚,則掃除脂粉,固猶 是梨園佳子弟也。效顰者,當先有其真色,而後可免東家之誚耳。

媚態綏綏别有姿,何郎朱粉總宜施。自來海上人爭逐,笑爾翻成一世雌。王百谷《弔馬湘蘭文》云:『固一世之雌也,而今安在戠?』

鏡殿春風作去聲意描,阿翁瞥見也魂消。十香詞好從兒唱,贏得羅裙幾度嬌。&size(10){『那識羅格内,消魂别有香』,遼乙辛十香詞句也,見《焚 椒録》。};

觸處相關兒女情,歡場喜見一番更。梨園舊曲無人顧,盡日閒愁白髮生。

黯黯春雲暖欲低,桃花紅蕊亂鶯啼。效顰鄰女空嬌小,未許儂家舊姓西。

《燕蘭小譜》卷之三終

燕蘭小譜卷之四

西湖安樂山樵吟

雅部共二十人,計詩四十四首

吴大保,宜慶部字秀卿,江蘇元和人,旦中之兩頭蠻也。姿容明秀,靜中帶媚,本習崑曲,與蜀 伶彭萬官同寓,因兼學亂彈,然非所專長。昔爲河南公所契,今作出牆紅杏。方駕王劉。友人 昌黎生,見譜中未有題贈,大加駭異,謂遲詠一日則增一日罪過,乃賦四詩,以贖前愆,今 而後可以消災延壽矣。

秀質妍姿逈不凡,應趨柔殿衣黄衫。如何點綴閒脂粉,惹得登徒兩眼饞。唐《禮樂志》:『選樂工姿秀者十餘人,衣黄衫,文玉帶,侍左右。』

嫩白纖柔晃似冰,蜃中有女勢凌兢。憐伊幻出如花貌,恰笑珠胎結未能。嘗演蚌精,甚是嬌媚。

知交投分有蓮卿,並處蛾眉妬不生。一自楚雲縈遠夢,陳相學許獨錚錚。萬官,字慶蓮。

名譽王劉競一時,爲憐罕見未摛詞。懺除綺業惟風雅,從此消災仗藥師。釋曰:『消災延壽藥師佛。』韓君知醫,故戲之。

四喜官,保和部姓時氏,字瑶卿,江蘇無錫人。本貴邸小豎,幼習梨園。雪膚蘭質,韻致幽閒,有 玉峯、梁谿丰度。雖兼唱亂彈,涉妖妍而無惡習,與陳、王、劉、吴並邀時譽,而梔子含 香,非穠李夭桃閒撩蜂蝶也。今齒長色衰,闌入集慶部内。歌樓談之者,猶望彩雲焉。

雲階月地見神仙,濃應誇供奉篇。每向歌樓欣一覩,杜蘭香又下瑶天。

素質娉婷耐久看,天生粉面没包彈。櫻桃樹下多嬌媚,顆顆珊瑚賽木難。嘗演《打櫻桃》,口吐胭脂顆顆,愈增其媚。

燈影摇紅月影流,新妝窕窈勝王、劉。徐翁不解探花趣,醉裏俄驚花見羞。&size(10){馬觀察家演萃慶部,四喜暮至,命專演一劇。徐水部太翁 於燈下見之,大爲稱賞。『花見羞』,五代劉鄩妾名。};

本是梁谿隊裏人,愛歌楚調一番新。蛙聲閣閣三絃急,流水桃花别有春。

張柯亭,保和部名嗚玉,初字珂亭,江蘇長州人。神清骨秀,望之如帶雨梨花。嘗演《小青題曲》 一齣,人與景會,見者魂消。某巨公大加契賞,易其字曰『柯亭』。昔柯亭在南,爲一墨吏所 愛。辛丑,墨吏被逮入都,挈家北上,寄跡京班,常往探囹圄以慰岑寂。今春墨吏典刑,柯 亭在戲場聞之,更衣奔赴,一慟幾絶。雖所事非人,而感恩知己,不以衰榮易念,視見金夫不 有躬者,相去何如耶?繼而落落不偶,仍挈家南返。雞鶩羣中,忽睹寥天一鶴,爲之三歎。

珊珊瘦骨出娉婷,幾見幽窗泣小青。千古情根消不得,夢魂應傍牡丹亭。

不受風塵湼與磨,翩翩花下度清歌。金閨名彦多情甚,之子相逢咏伐柯。

樹覆巢傾事可哀,感恩相伴逐輿臺。未知金鳳分飛後,曾爲東樓一慟來。優童金鳳,爲嚴世蕃所愛。

振翮高飛逈不羣,薰蕕原是不同芬。從茲歌舞江南好,無限青峯散彩雲。

周四官,保和武部字玉奇,浙江仁和人。年始弱冠,素質豔光,略無妖冶。古愚居士品其色技,兼 有時瑶、卿蘭生之長。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如遇於西陵松栢下也。三絃彈詞,娓娓動人,良 月風清,足怡情志。向因吾杭無人,譜中未免寂寞,今得玉奇,不全爲他人作嫁衣矣!

淡妝濃抹憶西湖,婥約欣看美且都。陌上花開歌缓缓,吴儂猶記此音無。《陌上花》,吴越吴肅王時歌也。

三絃清切語呢呢,燈火微明夜漏遲。無限風懷忘不得,何如聽唱鼓兒詞。

姚蘭官,太和部江蘇揚州人。纖腰仄步,細頸寒肩,望之絶似柔媚女郎,不辨其爲僞伎也。在西 部中無有賞者,姻婭趙君,稱其閒遠有閨閣風。余曰:『此如日覽名園,忽於村舍疏籬得小紅 數朶,迎風瀟灑,不禁爲之翛然神遠。然蘭官之風韻,亦於斯窺一班矣。

雄雌不辨態纖纖,歌繞梁塵韻自恬。但有謝家風致遠,任他秀色燦珠簾。珠簾秀,元歌伎名。

落拓京華十載過,尚餘逸興愛徵歌。饒他三慶多嬌,雅韻宜人有太和。謂萃慶、宜慶、永慶。

錫齡官,永慶部姓張氏,江蘇長州人,景山梨園子也。雅不浮,小身玉質,其技宜于苦戲。余 謂長生昔事妖冶,襯以銀兒;今事真切,輔以錫齡。銀兒似春深芍藥,錫齡如秋晚芙蓉,可 稱二美。然豪客喜春華而不喜秋實,故錫齡聲譽無聞焉,爲之興歎!

漫説妖妍帶露姿,殷紅獨占晚霜時。秋江冷無人賞,惟有閒漚仔細知。

梁谿樂譜奉君王,歌韻爭誇御史娘。不是九重遠聲色,人間那得有田郎。御史娘子、田順郎。皆唐貞元宫中樂人。

雙喜官,保和部姓徐氏,江蘇長洲人,亦隸貴邸,與四喜並寵,歌音清美,姿首嬌妍。弱冠後, 頎長堪憎,顧景自傷。嘗演《玉環醉酒》,多作折腰步,非以取媚,實爲藏拙。其心良苦矣。 歌樓評四喜曰『妖』,雙喜曰『高』卽長也,可以窺其優劣也。而聲技之佳,徵歌舞者猶流連于齒 頰云。

芙蓉灩灩泛秋江,羸得佳名並蒂雙。一朶綵雲欣出岫,美人聲價重南邦。

婀娜多姿柳帶牽,臨風摇颺玉樓前。兒家若作曹交婦,縱不齊眉也及肩。

嚴秀林,保和武部字芝田,江蘇無錫人。妙齡娟秀,白晳嬌妍。昔人以江瑶勝駝峯、熊掌,非虚語 也。友人張君大加契賞,邀余觀劇,以徵所鑒之非謬然。修容似玉,壓臂無金。吾爲秀林 憐,爲張君愧矣。聊以情語解嘲,作如蘭之雅劵云。

玉素亭亭不自持,風前婥約好腰支。二分明月三分柳,箇是芝郎寫照時。二分明月,覘光幾許;柳色三分,未成恨也。感秀林之未遇。

倜儻張公爲賞音,恨山奚止一鈎金。從來豪客多輕薄,誰解如蘭臭味深。

得發兒,保和部姓周氏,字定珠,江蘇武進人。靡容膩理,雅態柔情,擅名十餘年,爲崑旦中秀 相者。幼曾爲小史,後隨主人出莅山右。顧俊德,吉祥部亦無錫人,靚妝秀質,美擅歌樓,崑 旦中之翹楚。旋以他事回南,今來京遂棄所業。而故交冷落,時有棄舊之感。嘗與俞翁同 飲,聆其語,已如商婦琵琶矣!爲之然。

舞衫歌扇昉輕盈,十載京華早擅名。不忘深恩依舊主,樽前時度囀春鶯。

黛痕零落鬢絲髟,冷語凄凉誚老饞。未覩梨園生白髮,已教司馬溼青衫。

桂林官,端瑞部姓劉氏,江蘇元和人,崑旦中之韻勝者。玉貌翩躚,温文閒雅,絶不似樂部中 人。喜書史,能舉業,亦善畫蘭,駸駸乎有文士之風。戊戌春,予過友人寓,與之同飲,不 知其爲伶也。友人言及,頗以文士待之。繼聞浙東某縣佐延入幕中書啟。後回蘇,不數年 而殞。

秀骨稜稜孰與偕,相逢不是弁而釵。芳心一縷書千古,肯向泥塗抵死埋。

上苑巍科王右丞,琵琶一曲快先登。天梯若許侯門借,技發屠龍叱亦能。桂林曾冒北籍考試。

周二官,保和武部江蘇長洲人,旦中之房老也。其《賣魚》一齣,摹寫網船嫩婦,形容曲肖,音調謔 如在金閶牙市中,令人叫絶。小周四官,同部元和人,年僅成童,伶俐活潑,無非天趣,惜面 方不媚,豪客未之賞焉。是日演《拷紅》,眼色傳神,躍躍欲語,不獨齒牙吐慧,稱可意侍 兒。友人張君契賞已非一日,詩以識之。

蛤蚌團魚滿擔沽,偶逢相謔巧支吾。南濠多少秧歌腳,風味蕭騷似爾無。南濠有少婦縫窮送暖者,多不纏足。人呼爲『秧歌腳。』

啼笑如真無限嬌,擔當風月小妖嬈。可憐窗外窺情女,祗是胡盧依樣描。是日有某官演《佳期》,興致索然。

李琴官,文保和部江蘇元和人。年僅弱冠,目妍而瞬,面瘦而腴,雖非謝氏閨英,亦屬鄭家文婢。 嘗演《裁衣》,風流醖藉,有企愛之神,無乜斜之態。詩云:『既見君子,我心則降。』吾於斯劇 恍然也。若他人之始莊而終浪者,徒見其醜穢耳。

嬌態臨風弱不支,卻於醖藉動情思。目光冉冉渾如語,想見寒花未嫁時,寒花,歸熙甫婢。

狼藉瑶卿與秀卿,兩頭蠻觸損清名。梁谿丰範從誰説,酥酪而今有弟兄。其弟秀官,在永慶部。

孫秀林,吉祥部浙江德清人。丰神俊朗,眉字軒豁,無柔媚可憐之色,崑旦中之矯矯者。在京班 一二年,卽棄所業。余去冬相見,翩翩不羣。聞今春南返,在張灣舟中已作泉下少年郎矣。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詩以傷之。

出牆紅杏倍生妍,灑落春光媚遠天。見説園中花事好,供誰攀折倩誰憐?

歸帆穩稱入東吴,啼遍春山舊鷓鴣。一夜淒風兼苦雨,可憐紅蕊没青蕪。

王翠官,慶春部諢號『水蜜桃』,江蘇元和人,崑旦中歡喜緣也。恬雅妍媚,水團面笑容可掬,人 見之未有不歡悦者,雅號於以稱焉。嘗演《絮閣搜妝》,恰稱玉環嬌態。今回蘇,而是班之彩 雲零落矣!

侵曉衝寒叩紫宸,妬情嬌語可憐春。饒他四面觀音好,未底王昌態度匀。蘇旦有號『四面觀音者』,以《長生殿》得名。

玉容春盎潤如膏,贏得人呼『水蜜桃』。卻笑吴姫名亦爾,兩般滋味儘酕醄。友人云:金閶有伎,亦名『水蜜桃』。

韓學禮,保和武部浙江錢唐人。樸質無姿,齒已加長,宜于苦戲。蓋南中梨園不事冶,惟取曲肖 形容,令人怡情而已。新自蘇來京,友人張君見其《送米》《哭靈》,爲之感痛,因以梓里,屬余 品題。余曰:『昔陳老蓮之畫美女,多鳩鵠形,以『萬壑千岩,其秀在骨』,非吴下水鄉徒滋柔 媚。吾杭越地也,愛學禮者,作老蓮之美女觀可乎?』

洗滌鉛華靜不浮,哀絃苦調見風流。梨園盡是他鄉侣,誰把杭州曲子謳,白香山句

白傅深情祗自傷,潇潇暮雨憶吴娘。十年抛卻西湖好,怕聽相思引恨長。&size(10){楊升菴云:『吴二娘,杭州名妓,有《長相思》一詞。』白香山詩:『吴 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聞』,蓋子美之黄四娘也。};

李秀官,永慶部江蘇元和人。鮮膚秀色,文弱堪憐,腰未裊而多姿,眼不波而自媚,令人有宋玉 牆東之感。向在永祥部,如玉韞匵中,歌樓罕覯,今則入五都之市,爲有目者之所共賞矣。

纖柔定似柳絲絲,誰贈春風裊娜詞。移向蘇臺鬬歌舞,起眠情緒耐人思。

卸郤新妝懶自拈,無因重見態纖纖。愛他簾隙窺人處,約腕金黄指玉尖。卸妝後,揭簾偷視,腕指如玉,爲彼中之難得者。

金桂官,萃慶部字縵亭,江蘇常熟人。清姿瘦骨,膩理柔容,如俟城隅之靜女,無桑間態,亦乏 林下風。素習崑曲,曾爲外吏衙前,今春闌入部内,匝月之間,澤車華服,氣象改觀。噫! 爲之執鞭亦所欣慕焉矣!

薄施脂粉已嫣然,歌韻曾誇相府蓮。爲愛嬌多身轉怯,幾形鳧脰與鴦肩。幼爲南沙蔣氏小史。

燕寢趨承寵愛濃,翩翩花影度春風。卯兒幻入霓裳隊,漫把銅山笑鄧通。

張發官,保和文部江蘇元和人。面如瓜瓠,弱不勝嬌,雅韻閒情,有謝夫人林下風致,耽清靜,解 文墨,嘗見余《燕蘭譜》,略識此中款要,知非庸俗伶工矣。昔保和部,本崑曲,去年雜演亂 彈、跌撲等劇,因購蘇伶之佳者,分文、武二部。于是梁谿音節,得聆于嘔啞謔浪之間,令人 有正始復聞之歎。嗟乎!梨園雖小道,而狀古來之忠孝奸頑,使之感發懲創,亦詩教也。詩 人之感,在士大夫;梨園之感,及乎鄉童村女,豈曰小補之哉?部中皆梨園父老,惟發官年 二十四,爲最少,回視陳、王、二劉,不必出門合轍也。以之作殿,殆曲終奏雅歟?

弱質娉婷愛羽毛,琵琶羞唱鬱輪袍。唐昌玉蕊真仙種,莫認元都觀裏桃。

淡妝雅服出輕盈,意態丰姿宛轉生。幾度悠颺聞玉笛,江南風月最關情。

豔冶浮靡詎苟同,耽閒綽有士人風。燕蘭妙諦渠能識,不羡家明韻語工。南唐優李家明,能詩。

太平無象儘消摇,妙舞清歌樂聖朝。會得詩人風化遠,鄭聲屏去奏虞韶。

《燕蘭小譜》卷之四終

燕蘭小譜卷之五

西湖安樂山樵吟

余叙列諸伶,以甲午爲限。而前此名優之可採者,于斯附見焉。至于佚事、新聞可徵者,述其 顛末詠之;傳聞者第寄一時興感,其事則隱而不録,恐人言未的,不敢以之速咎。因分雜詠、雜 感,聊寓諷誡,猶賦之有亂辭云。

雜詠共一十八則,計詩二十八首

友人言:蘇伶有號『碧成夫人』者,姓李名桂官,字秀章,吴縣人。昔在慶成部,名重一時,嘗 與某巨公鄉誼,時佐其困乏,情好無間。後巨公蒞外省,桂官亦脱身同往,于今十數年矣。 聞其慷慨好施,頗無資蓄,是優伶中之勇于爲義者,是可識也。

漫將巾幗事傾城,雅意憐才别有情。賺得豪兒金似土,夜來聞唤狀頭聲。

友人言:昔蘇伶唐玉林、方蘭如,長洲人,在慶成部一時之彼美也。秀州某賈與之契好。所有 貿易之資,盡耗于淺斟低唱中。既而賈以逋負被縶,二人告其友曰:『賈之事,公所知也。 倘藉公之力,爲渠解紛,則二千金之助。吾兩人在,何至廢業失所?』友感其言,爲之平章 息訟。未幾,賈復與他伶狎。二人愴然曰:『溺不可拯也,我不負賈而賈實負我矣!』其金遂 絶。噫!誰謂此輩中無真情俠骨者耶?爲述其事書之。

雅遇周郎顧曲頻,感恩知己兩情親。憐君金盡緣歌舞,羞作吴王宫裏人。

乍可春回淑氣和,歡場幾見醉顔酡。桃花流水情無限,精衛辛劬奈若何。

友人言:京伶馮三兒,大興人。昔在王府大部,旦中尤物,以聲技蓄厚貲。弱冠後,頎長突 弁,遂棄業爲掌班,而頷下亦于思可玩。班素隸貴邸,一日,主人以旦色未佳,仍命三兒充 之。因剃鬚復業,而孫壽之態畢露矣。

脱郤鬚眉復效顰,應緣曾現女人身。侍兒瞥見多相笑,仙子麻胡兩失真。

施朱施粉事妖妍,顧影真堪一笑先。昔日歡郎多冷落,夜來惟有細君憐。

友人言:昔蘇伶天保兒,姓陳氏,常熟人,在大成部,色技精妙,大勝今日魏、陳諸郎。卽《拐 磨》一劇,非長生所能彷彿也。以獲罪遣戍新疆,而周其困窮,保其開釋,不乏有力之交。惜 其福薄而殞,聞之慨然有感。

斷袖何如割臂盟,胥靡猶繫故人情。未知仗義孫賓碩,肝胆曾爲若輩傾。

友人言:蘇伶張蕙蘭,吴縣人。昔在保和部,崑旦中之色美而藝未精者。常演《小尼姑思凡》, 頗爲衆賞,一時名重,蓄厚資回南,謀入集秀部。集秀,蘇班之最著者。其人皆梨園父 老,不事豔冶,而聲律之細,體狀之工,令人神移目往,如與古會,非第一流不能入此。蕙 蘭以不在集秀,則聲名頓減,乃捐金與班中司事者,掛名其間,扮演雜色。噫!爲名爲實, 吾不能知,而其志則可嘉矣。

笙歌叢裏早知机,莫俟門前車馬稀。一棹江南煙水闊,舞衫何似緑簑衣。

攀援聲價附清音,名實難窺兩可心。甘就經師執都養,應羞孔目擅詞林。&size(10){友人言:蕙蘭之在集秀,如爲實,則耳濡目染,其技日進,猶執都 養役于經師之門;若爲名,是監生捐孔目,而自詡翰林先生矣。其語甚新而確。};

友人言:昔京伶八達子,係旗籍,在萃慶部。貌不甚妍,而聲容態度恬雅安詳。大小雜劇無不 可人意者,一時盛稱都下。于甲午年沃若而隕,今其名尚津津在人齒頰間。譜中不録,猶記 舊院而無馬湘蘭,爲歌壇一大缺限矣!余聞之有感,不忍以未見而棄焉。

歌壇豪客憶聲容,名下諸郎未許同。樂伎卽今騰衆口,書生空愧老雕蟲。

余作《燕蘭譜》,惜杭伶乏人。符丈亭山曰:『廿年前京班一崑旦,爲杭人,忘其姓氏。演趙翠 兒一時獨步,其他劇亦可觀。』余憶丙戌秋,在桐鄉與龍翔方丈讓公觀劇,一天竺僧謂余曰: 『此班小旦作去聲趙翠兒,真令人發渴』。讓公有慚色。余曰:『阿師禪悟勝趙州茶矣!』相與大 噱。今符丈所見,想亦發渴者耶?以鄉人故附録之。

廿載歌場杳莫追,就中絶藝尚堪思。吾鄉亦有風流旦,緩步傳神趙翠兒。符云:翠兒途遇舒狀元,與訂姻後,數缓步最妙。

昔同讓老近歌臺,衲子忘機語不猜。解道翠兒真發渴,茶禪滋味箇中來。

友人張君示余《魏長生小傅》,不知何人作也。叙其幼習伶倫,困阨備至。已亥歲隨人入都。時 雙慶部不爲衆賞,歌樓莫之齒及。長生告其部人日:『使我入班,雨月而不爲諸君增價者,甘 受罰無悔。』既而以《滚樓》一劇名動京城,觀者日至千餘,六大班頓爲之減色。又以齒長,物 色陳銀兒爲徒,傳其媚態,以邀豪客。庚辛之際,徵歌舞者無不以雙慶部爲第一也。且爲人 豪俠好施,一振昔年委薾之氣。鄉人之旅困者多德之。嗟乎!此何異蘇季子簡練揣摩,以操 必售之具耶!士君子科闈困躓,往往憤懣不甘,試自思之,能如長生之所挾否乎?然機會未 來,彼亦蜀中之賤工耳。時乎!時乎!藏器以待可也。

揣摩時好競妖妍,風會相趨詎偶然。消盡雄姿春婉娩,無人知是野狐禪。京班多高腔,自魏三變梆子腔,盡爲靡靡之音矣。

題橋寧讓馬相如,回首西州淚滿裾。今日梨園稱獨步,應將佳話續《虞初》。

余近見陳銀兒《烤火》一齣,狀女悦男之情,欲前且郤,舉多羞涩,既而慾念難消,肩背瑟縮, 不能自禁,恍悟咸卦四五兩爻,由心而背,一節深一節,非以脢爲漠不關情處。講家謂脢在 心上不能感物,此春香之譏陳最良:『一些趣也不知』也。識者當自領之。

兩美相逢悦有餘,目瞤肩聳更踟躇。頓教悟徹咸其脢,快讀兒家無字書。

天香子寓中有豪客數人,留連半日,抵暮而散,酒後兼有朱提之約。次日家僮不慎,幾乎致 訟。有大力者以白簡嚇之,諸人始爲斂息。而大力者亦負螳螂捕蟬之誚焉。余曰:『歐陽子云 「酒黏衫袖重,花壓帽簷斜」。斯時,軍流以下罪名亦胡勿爲是,可爲諸人針砭矣。』

何來豪客事呼盧,雀角無端起點奴。惹得儂家狂措大,袖中傾出醋葫蘆。

見説螳螂欲捕蟬,誰知黄雀已擎拳。歐陽十字真成案,酒底花間好悟禪。

劉芸閣,伶中之衛玠也,一巨公頗爲醉心。偶于馮氏席間,見吾鄉徐又次封翁言:『芸閣必爲賞 鑒。』告以未識。巨公爲之駭然,以芸閣常至馮氏也,封翁大蒙陳最良之誚。又山陰俞六愛,居 京已久,于歌樓見芸閣,深悦之,作詩贊其美,携以示余,誤以『劉』爲『柳』,所用皆柳事。 嗟乎!斯二人者,今之人歟古之遺也。

苦思搜句贈知音,剛卯訛將柔卯侵。那似徐翁真洒落,桃花滿樹不關心。&size(10){『剛卯』取卯金義,見《史記》;『柔卯』言柳,柳爲卯,本性柔。 『桃花滿樹』,隱用劉郎。};

友人云:京旦之装小脚者,昔時不過數齣,舉止每多瑟縮。自魏三擅名之後,無不以小脚登場, 足挑目動,在在關情。且聞其媚人之狀,若晉侯之夢與楚子摶焉。余曰:『聞昔保和部有蘇伶 沈富官,容儀嬌好,纏足如女子,但未知横陳否耶?若偶漁婢,當有可觀。』相與大噱,詩以 解嘲。『漁婢』,卽漁婦跣足者。

似月如鈎瘦影埋,競誇嬌媚試提鞵。風流莫問横陳夜,羞與婹婹讀平聲小姐偕。&size(10){明周憲王《元宫詞》:『簾前三寸弓鞋露,知是婹婹小姐來。』 按:字書,婹,嫩、軟二音俱仄聲,今當讀作平聲。};

友人言:蜀伶新出琴腔,卽甘肅調,名西秦腔。其器不用笙笛,以胡琴爲主,月琴副之。工 尺咿唔如話,旦色之無歌喉者,每借以藏拙焉。若高明官之演《小寡婦上坟》,尋音赴節,不 聞一字,有如傀儡登場。昔人云:『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口無歌韻而藉靡靡之音以相掩飾, 樂技至此愈降愈下矣!

有絲無竹少清音,始自秦中帶鄭淫。莫笑當歌同傀儡,勝兒原是抱胡琴。胡琴婢勝兒事,見《中吴紀聞》。

友人言:近日歌樓老劇冶豔成風,凡報條有《大閙銷金帳》者以紅紙書所演之戲貼于門牌,名曰『報條』。是日坐客必滿。 魏三《滚樓》之後,銀兒、玉官皆效之。又劉有《桂花亭》,王有《葫蘆架》,究未若銀兒之《雙 麒麟》,裸裎揭帳令人如觀大體雙也。未演之前,場上先設帷榻花亭,如結青廬以待新婦者, 使年少神馳目瞤,罔念作狂,淫靡之習,伊胡底歟?

楚雨巫雲黯不開,好傳消息到歌臺。春風是處鴛鴦社,借問何人補缺來。昔人以新婦未來,房中先設帷榻,名『待缺』。『鴛鴦社』見《妝樓記》。

友人言:近時豪客觀劇,必坐于下場門,以便與所歡眼色相勾也。而諸旦在園見有相知者,或 送菓點,或親至問安,以爲照應。少焉歌管未終,已同車入酒樓矣。鼓咽咽醉言歸,樊樓風 景于斯復睹。

飛眼皮科笑口開,漸看菓點出歌臺。下場門好無多地,購得寃頭入坐來。俗呼豪客爲『寃大頭』。

友人有以『歌樓一字評』相吿,嫌其于諸旦頗有未愜,乃以近時習見者爲更定之。魏三曰『妖』 以其開淫冶之風,舊評曰『騷』,未足以概之;銀官曰『標』;桂官曰『嬌』;玉官曰『翹』;宜于健婦而少韻致鳳官曰『刁』;白二曰 『飄』;飄逸也萬官曰『豪』;鄭三曰『騷』;蕙官曰『挑』;三元曰『糙』平聲。其他則未入品題也。至 于崑旦,聲容優劣有不可以一字概,當彷書畫評,各綴數語爲善,姑闕之,以俟賞音者。

尹謝風流絶世無,聊將一字擬形模。歌樓盡日爭嬌豔,笑是綏綏九尾狐。

聞昔年,某伶于戲園遇一貴客,邀往酒樓,贊其色藝之妙,命僕携兩元寶贈之。叩其寓,不吿, 云是粤省太守來京補觀察者,不日卽出京,毋庸往還也。次日,伶在别園,其客亦至焉。復 招飲,贈銀如前。將别,伶固請某日過寓午飯,其人沈吟再四,囑以不須多費,只一二肴叙 談可也。是日,其人盛從而來,持贈千金,抵暮欲去,固留宿,乃遣僕返。曰:『明日不須早 來』!伶延入卧室,與談甚洽,凡箱櫃所有悉吿之。更餘,舉家皆寢,二人尚喋喋不休。次 早家人起,見門牖箱櫃俱開,惟伶獨卧榻上,唤之迷悶不醒,亟以水解之,乃覺,方知爲盗 席捲踰垣而去。余曰:『斯伶亦盗也,以盗捐盗,詎知彼盗之巧哉!』

兩賊訩訩今日逢,青蛇有意敵黄蜂。温柔鄉裏迷魂陣,可奈強良穿我墉。諺云:『青竹蛇兒口,黄蜂尾上針』,皆毒物也。

豈是千金憐季布,誰言一飯重王孫。巧偷積歲逢豪奪,剩有餘歡繞夢魂。

金陵富商某者,于癸巳年在京捐納别駕。初時愛玩玉器,無他好焉。不數月,于戲園相識二 人,俗名『拉縴者』,招伶來寓,日引日多,家人以二鬼目之。于是富商豪情頓起,酒肴車 馬,率以爲常,晝則歌樓酒館,夜則豪飮呼盧,每晚必留一旦在寓同宿。繼爲娶親買屋,衣 服器具皆備,一人不下千餘金。凡五閲月,已爲三人娶矣。都中之資既竭,復往家取。其子 來京,勸以南返,不聽,而阿堵物不能裕如也。後一伶索三百金,期彼數日,不能如約,其 人在寓門詬詈,卽前所與娶婦者。商聞之怨悔羞忿,至夜而縊。約計不及一年,所費萬金以 外。其子欲訟之官,鄉人勸以勿彰父過,爲之吞聲隱泣。嗟乎!誰實致之?皆二鬼焉!居長 安道者可不慎所交哉!余聞之富商之鄰,爲所目擊,因諱其姓氏,書之以爲殷鑒。

大鬼昂藏小鬼嬉,招徠狐兔逐人迷。尊前聽説金陵賈,一載春風化雉雞。

狐媚依人似漆膠,狼貪藉物等菅茅。與君拂拭軒轅鏡,莫爲金陵作解嘲。見隋·王度《古鏡記》。

余十載京華,薄游歌館,于白二之外多不知其姓名。姻婭趙君來京一載,凡出名之旦無不識 之。余問其故,曰:『見好花而不知名,可乎?』是誠深于情者。余甚愧昔之鹵莽也,聊以禪 悟解嘲,而燕蘭之咏,于斯漸入花叢矣!

十年歌館愧匆匆,訪豔應輸天水翁。何似拈花成一笑,不教色相落胸中。

世事何勞問假真,人人竿木自隨身。年來我亦登場客,慚愧諸郎格韻新。

雜感共一十八首

余自癸卯至今,有所傳聞,形諸歌詠。姑以得詩先後録之,無有倫次,亦不計其工拙也。

曾聞侍史綴征衣,結契王郎世所稀。莫訝春光三月暮,紅深頷下燕初肥。

歌台狂客起風波,雞肋難容奈若何。解借公猴通一笑,漫勞司馬奮投戈。『公猴』,明妓朱斗兒事,見《青泥蓮花記》。

江東只子美無瑕,匕首難逢陸押衙。刎頸交情何惜爾,祗愁誤唱《後庭花》。陸判官换美人頭事,見《聊齋志異》。

避君三舍禮逡巡,郤笑先生見未真。待得嘯梁頻作惡,短長難禁路傍人。

三壽云亡淚黯然,阿誰嬌好慰情牽。劉郎自是秋風客,莫道長晴不雨天。

豔陽回首卽殘春,浪絮浮花捲作蘋。羞對潯陽江上婦,琵琶何處嫁商人。

仙史言歡憶豔歌,黠奴憑藉起風波。無端嫁禍虬髯客,和尚差哉會也麽?姚廣孝貴顯回蘇,往視其友,閉門不納,遥應之曰:『和尚差哉!』

修真學佛語惺惺,慾海波瀾棺未寧。莫被秦宫花裏笑,戚施面目太酸丁。

漫説天懷同柳下,魯男今見幾人存?道旁苦李何堪摘,也作酸梅沁齒痕。

餘桃已失分甘愛,斷藕猶牽别緒長。奚似杜陵漚燕侣,去來親近兩相忘。

家世曾傳八詠樓,酒罏餅肆見風流。狂奴氣概猶堪取,爭似諛文媚沐猴。

水繪園中跡已陳,搴芳圖上又生春。泣魚固寵紛紛者,幾見流芬齒頰人。

撤瑟辰悲欲見難,愁容黯黯淚汍瀾。牀頭玉匣休教殉,好付雲郎畫裏看。

倜儻風流逈絶羣,長卿才氣欲凌雲。可憐一握劉蕡淚,羞譜新聲《白練裙》。《白練裙》院本,明郎之文作,以調馬湘蘭者。

美人香草本《離騷》,金屋由來贮阿嬌。珍重玉郎身似玉,豔情綺語寫丰標。爲芸閣賦

名士纏頭翰墨香,諸郎身價藉文章。湘雲賦後桐花賦,更有新詩到海棠。海棠詩者,爲碧緑作。

豪情日日醉歌樓,佳話欣傳若置郵。何似含毫清興遠,生香真色寫風流。

灃蘭沅芷總芳芬,漠漠湘波冉冉雲。自我西郊密不雨,管教渴煞兩參軍。

癸卯端陽之後,伴鶴携扇一匣,囑友人畫蘭,分贈諸伶之佳者。使宋朝之美,服燕姞之香,可 謂一時韻勝矣。余以燕蘭命名,蓋仿于此。嗟乎!倚翠偎紅,淺斟低唱,人生行樂耳。能適 其樂,而同海客之狎鷗者,其畫蘭主人乎?是則余之小譜亦等諸雪泥鴻爪也。

披拂薰風寫翠顔,芳香滿袖落人間。與君妙選如蘭契,漫説亭亭玉笋班。

北地胭脂灩欲浮,都含芳韻媚歌樓。先生好作《燕蘭譜》,嫩白嬌紅盡解愁。

東風一曲紫山翁,旖旎無妨學道功。歌舞情懷聊漫與,任他人笑比頑童。

汲古緑深兩眼寛,何來尤物可盤桓。忘機鷗鳥無心客,偶爾相逢也足歡。

《燕蘭小譜》卷之五終

《燕蘭小譜》跋

安樂山樵《燕蘭小譜》,凡詩二百二首,始癸卯重午,後暨今中秋所作也。予昔假館于蘭修丁香 老屋,見湘雲晝蘭,索山樵同詠。山樵更徵諸郎之得名者,悉直品題,缓吟低唱,以抒寫其沈鬱無 聊之慨。特借徑諸郎,故不必人求其備。詩惟其肖,其中雋永風雅,感慨調笑,得風人比興之旨, 而神韻直逼漁洋。蓋其一片婆心,欲挽淫靡而歸於雅正,非董愛江維揚《竹枝詞》比也。山樵每脱 稿,必示予擊賞,已非一日。爰書大略,以貽同好。讀者得其味于酸鹽之外可耳。

乙巳小春月竹酣居士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