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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記†
議劍†
（生冠帶上）
【引】官僚不合生矛盾，漫敎晝夜縈心。上方假劍斬奸臣，何日利吾雙刃！
赤手難將捋虎鬚，勞心焦思日躊蹰。亂臣賊子春秋例，記得人人盡可誅。下官土允，前日在溫明園中聞得丁建陽與呂布領兵前來征討董賊，連日不聞㨗報，好生放心不下。我已差人打聽，待他囘來便知分曉。（外上）忙將意外事，報與老爺知。老爺在那裏？（生）你囘來了麼？（外）小人囘來了。（生）着你打聽事情怎麼樣了？（外）不好了！那呂布殺了丁建陽，反投入董府去了。（生驚介）怎麼講？（外）呂布殺了丁建陽，反投入董府去了！（生）甚麼要緊事情，這等大驚小怪！（外）是，是，是。（生）過來。（外）有。（生）你到書房中去取古史一册，寶劍一口，一壁廂去請曹驍騎到來議事。（外）是，曉得。（生）來，說我在此立等。（外）吓。（下）
（生）阿呀！吾聞呂布有萬夫不當之勇，殺了丁源，反投董賊。𠲔！正所謂虎添雙翼也！
【錦纒道】滿胸臆，抱國憂，頭將變白。他收猛士有萬人敵，怪奸賊，猶如虎添雙翼。我欲斷海中螯，撐持四極；又欲鍊火中丹，補修天𨻶。這嘉謀，漫籌畫；夢常繞，洛陽故國。仰天空淚滴。想鬼燐明滅，空庭草碧。〔老天阿老天！〕嘆中原恢復不知是何日！
（外上）古史書堪讀，青鋒劍可磨。古史寶劍有了。（生）放下。（外）吓。（生）曹爺可曾請下？（外）已曾請下，卽刻就到。（生）到時疾忙通報。（外）吓。（同下）（老，貼，小軍引付上）
【引】匏瓜不識人休訝，我壯懷自惜年華。
下官曹操，適纔王司徒大人相招，只得前去走遭。打導。（軍）到了。（付）通報。（軍）吓，門上那位爺在？（外上）什麼人？（軍）曹爺到了。（外）少待。（軍）通報過了。（付）卸下。（軍）吓。（下）（外）老爺有請。（生上）怎麼講？（外）曹爺到了。（生）道有請。（外）老爺出來。（付）呵呀，司徒大人。（生）驍騎。（付）老大人。（生）驍騎請。（付）老大人請。（生）驍騎是客，請吓。（付）老大人乃三朝元老，曹操這里年渺職微，深蒙寵招，恐拂台命而來，焉敢僭越？（生）不是吓。一則漢相之後，二則太師門下，非比其他。還是驍騎請。（付）老大人說漢相之後，不勝惶恐。若說太師門下，曹操只得——（生）請。（付）吓，不敢，不敢（生）請吓。（付）旣如此執意，只得從命了。（進揖，生敬坐介）請。（付）這是那個坐的？（生）驍騎坐的。（付）又來了。曹操是何等樣人，焉敢望坐？（生）那有不坐之理？（付）理合侍立請敎。（生）相邀到此，未免有幾句話談談，豈有不坐的道理？（付）旣如此，傍坐了罷。（生）是客，不必過謙。請坐。（付）豈敢。前日多蒙老大人厚貺，至今銘感五中。（生）豈敢。驍騎前日勦捕赤眉，如此大功，理應奉賀。（付）多承厚儀。謝謝。（生）些須薄敬，何謝之有？（付）豈敢。（生）我們還是那裏一會，直至如今了？（付）是在溫明園中。（生）是吓，還是在溫明園中一會，直至今日了。（付）是吓，在溫明園中一會直至今日了。（生）便是。（付）那日袁將軍的言語也覺得忒性急了些。（生）不是吓，那袁本初是個有肝胆的人，聽見太師的言語忒過分了，所以有此一番。（付）那日還虧老大人在彼。若沒有老大人，幾乎了不得。（生）那日若不是驍騎在彼，幾乎做出來。（付）全賴老大人。（生）驍騎之力。這個吓——驍騎，外面這幾日可有什麼新聞麼？（付）老大人，新聞到沒有，到有一樁奇事。（生）什麼奇事？（付）近日呂布殺了丁建陽，他反投入董府。老大人可知道麼？（生）下官到不知。好吓，太師又添了一員虎將，竟不曾去賀得。（付）賀什麼，賀什麼？吉凶未定。（生）是吓，好個吉凶未定！（外送茶介）請吓。（付）請。（生）驍騎。（付）老大人。（生）下官偶得寶劍一口，未識何名；古史一册，蠹損了一句，聞得驍騎善于暗博，敢以請敎。（付）老大人又來難學生了。學生志在溫飽，不過飮酒食肉而已，那古董行中一些也不解。前日有個人拿了軸畫來賣。（生）是什麼人畫的？（付）軸是戴嵩的牛。（生）那一軸呢？（付）軸是韓幹的馬。我對那來人說，這馬又騎不的人，那牛又耕不的田，要他何用？我說，你那裏有站得人起的牛糞馬糞，我這裏到用得着。（生）要他何用？（付）將他壓田最肥。（生）休得取笑。請觀此劍。（付）實實不諳。（生）不必太謙。敢問此劍何名？（付）如此說，乞借一觀。（生）請看。（付看劍介）好吓！紋如星行，光若波液。昔日吳國姬光用之刺王僚，非豪曹之比，眞乃純鈎寶劍也！（生）豪曹是何物？（付）也是劍名。雖不如純鈎透甲傷人，亦可以削鐵如泥耳。（生）不能透甲傷人，是無用之物了？（付）怎說沒用？只是欠鋼而已。（生）好個『欠鋼而已！』古史一册，蠹損了一句。（付）不消看得。蠹損的是上文如何道？（生）上文是『城門失火。』（付）這有何難？下文是『殃及池魚』了。（生）好個『殃及池魚！』（付背介）阿呀，老頭兒好生古怪！老大人，曹操這裏知道了。（生）知道什麼來？（付）老大人，明人不用細說。僕雖不敏，以往察來，因見在董太師門下——僕豈是池中之物？曹操每欲招集義兵，明正其罪。近日呂布又歸順了他，猶如虎添雙翼，故此遲遲行事耳。（生）驍騎旣在他門下往來，何不將此寶劍行事？也免得紾擾軍兵，則職事之功居多矣。（付）旣如此，乞借一用。（生）驍騎若有此心，王允自當跪奉。（付）請起。老大人，但不知他近日行事如何？（生）驍騎，他近日呵：
【四邊靜】他，他，他公然出入侔鑾駕，龍袍恣披掛。六尺擅稱孤，一心要圖霸。（合）純鈎出靶，風雲叱咤；乘𨻶刺奸邪，成功最為大。
（付）老大人。
【前腔】我承顏順旨防疑訝，謙謙實為詐。兵甲運胸中，眉睫仰人下。（合）純鈎出靶，風雲叱咤；乘𨻶刺奸邪，成功最為大！
（付）老大人，曹操就此去也。（生）驍騎，他那裏李肅能謀呂布雄。（付）紛紛牙爪護身龍。（生）敵國舟中難恃險。（付）老大人，須知殺羿有逢蒙。請了。（欣下）
（生）驍騎請轉。（付）怎麼講？（生）驍騎到彼，須要小心行事。漢家四百年天下，全在此一舉。（付）老大人，這個我曉得，內事在我，外事在你。此事只有——（暗指天，指地，指你我，下）請了。（生）請了。——好了！下官日夜焦勞，思想欲殺董賊，不想方纔曹孟德慷慨前去。老天，老天！若能除此奸賊，上以肅清朝廷，下以奠安黎庶，漢家四百年宗社永保無虞，我王允就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矣！咳！若能一劍除奸賊，我辦炷明香答上蒼！（下）
梳粧†
（小生上）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可恨老賊不念父子之情，奪我夫妻之愛，不勝焦急。夜來司徒之言，未可遽信，不免潛入後堂打聽貂蟬動靜則個。
【懶畫眉】只因淹滯虎牢關，失却明珠淚暗彈。好姻緣反做惡姻緣。我潛身轉過雕欄畔，試聽貂蟬有甚言。（下）
（旦隨小旦上）
【前腔】輕移蓮步出蘭房，只見紅日曈曈上紗窗。昨宵巫女會襄王，姣姿無奈腰肢怯。
（旦拂鏡介）（小旦）
欲整雲鬟懶傍裝。（小旦作梳裝介）（小生上）
【前腔】日移花影上紗窗，一陣風來粉黛香。〔呀，〕那人在窗下試新裝，分明是一枝紅杏在牆頭上。〔你看，〕惹得遊蜂特地忙。（小旦）
【前腔】錦雲拂鏡對殘裝，只見鬢亂釵橫，分開雙鳳凰。香消色褪減容光。〔呀，〕是誰在窗外行踪響？
（小生）小將呂布在此。（小旦）天呵！
不覺滿面羞慚難躱藏。
（淨內）貂蟬，梳裝完了，前庭早膳。（旦慌將裙遮小生下）（淨上）
【朝天子】殢雨尤雲一夢囘。〔呀，〕日轉瑤堦去，始起來。漫携仙子下陽臺。覷香腮，猶思枕上情懷。
貂蟬。（小旦）太師。（淨）
好風流，快哉！好風流，快哉！
（小生上）今日覓不得，有時還再來。（淨）迴避。（小旦下）（小生）太師（淨）你囘來了麼？（小生）囘來了。（淨）為何歸得能遲？（小生）恐敵人未盡，四下搜捕，故此歸遲。（淨）你是十三去的吓。（小生）是十三去的。（淨）十三，十四，十五該你値禁，因你不在，我叫李肅替了你。你也該去謝他一聲。（小生）他那裏曉得禁中之事，差他替我！（淨）𠰻！因你不在，着他替你。難道他幹壞了你的事。就是他幹壞了，你只好自家去彌縫罷了。（小生）𠳨！他那裏曉得禁中之事吓！（淨）𠰻！這是我的好意，怎麼到惱我麼？𠳨！人家老子是惱得的麼？𠲔！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咳就是替了你——（小旦內）請太師爺用早膳。（淨）罷！話不投機半句多！（下）（小生）咳！老賊呵老賊！
【前腔】說什麼話不投機半句多！此老胡為事，奈爾何！簾間隱約露嫦娥，轉秋波，甚時再使相逢它，把此心來試它！
段姻緣不得成，可憐淑女侍奸臣。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郞是外人。（下）
擲㦸†
（小旦上）
【引】顰一笑總關情，暗自傷心曲。
這兩日太師身體勞倦，不時高臥。且喜他又去睡了，不免到後花園中閑步一囘，少展悶懷。此間已是鳳儀亭了。待我口占一律：嗟哉鳳儀亭，四遶梧桐樹；鳳凰不見來，烏鴉日成隊。呀，來的好似溫侯，我且躱在一邊，待他來時把言語打動他便了。（小生上）偶來鳳儀亭，悶把欄杆倚。欲採芙蓉花，可憐隔秋水。那邊好似貂蟬模樣，待我閃在一邊，聽他說些什麼。（小旦）
【鎖南枝】妾命薄，淚暗流。無媒逕路羞錯走。勉强侍衾裯，見人還自醜。嘆沉溺，誰援手？我欲見溫侯，〔阿呀！溫侯吓，〕怎能彀！（小生）
【前腔】青青柳，嬌又柔，一枝已折在他人手。把往事付東流。良緣嘆不偶。簪可惜，雙鳳頭。這玉連環，空在手！
（小旦）阿呀！溫侯你好負心吓！（小生）這是你父親將你送與太師為妾，怎麼倒說我負心？（小旦）天吓！中秋夜我爹爹送奴家與溫侯成親，不知你往那裏去了，反見狂且。（小生）狂且是誰？（小旦）就是你太師頓起不仁之心，將奴邀入府中淫汚，奴家恨不能一死。今日得見溫侯，死也瞑目矣！（小生）聽小姐之言，與司徒無二。司徒不改初心；小姐，你的意見如何？（小旦）奴家誓死願從溫侯，不甘伏侍太師的㖸。（小生）咳！罷！罷！罷！只恨我虎牢關上來遲了！
【紅納襖】只指望上秦樓吹鳳簫，又誰知抱琵琶彈別調？香褪了含宿雨梨花貌，帶寬了舞東風楊柳腰。不能彀畫春山眉黛巧，羞見你轉秋波顏色姣。早知道相見難為情思也，何似當初不見高！（小旦）
【前腔】你只圖虎牢關功績高，頓忘了鳳頭簪恩愛好。同心帶急攘攘被他扯斷了，玉連環屹崢崢想你搥碎了。
（小生）你好生伏侍太師去罷。（小旦）
我今若不與溫侯同到老，願死在波心恨始消！
溫侯請上，奴家有一拜。（小生）小將也有一拜。（小旦）
你若念夫妻情義，也把我尸骸覆草茅！
（作跳，小生抱住介）咳！我今生若不得與你為夫婦，非蓋世英雄也！（淨上）貂蟬。（小旦慌下）（淨）𠰻！你是呂布吓！（小生）㕶，是呂布。（淨）你不到虎牢關上去理事，反在鳳儀亭戲我的愛姬，是何道理！（小生）王司徒將貂蟬送與我為妻，如何奪佔了？反說我戲你的愛姬！（淨）反了！反了！（奪戟介）畜生！
【撲燈蛾】你潛身鳳儀亭，潛身鳳儀亭，把我愛姬來調引。巧弄如簧舌，禮義全不思忖也，做出這般行徑！
吓！畜生！你把我什麼人看待！（小生）不過是義父。（淨）可又來吓！
你旣稱父子昧彝倫。（合）頓叫人心中發忿！把方天戟擲下你殘生！
（擲戟，小生避介）（小生）
【前腔】你錦屏多玉人，錦屏多玉人，珠翠相輝映。瑣瑣裙釵女，你何必欺心謀佔也？
（淨）你倒說我謀佔！𠲔！（擲戟，小生抬戟介）（小生）
休得要笑中藏刀，使我百年夫婦割恩情。（合）頓叫人心中怒忿！把方天戟擲下你殘生！
（淨又擲戟，小生奪戟，淨跌介）（外上）不要動手！（小生下）（淨撞外，外跌介）（淨騎外身上介）拿刀來！拿刀來！（外）主公，是我。（淨）你這禽獸！（打介）（外）我是李儒。（淨）李儒！看刀來！（外）主公不要打，我是李儒。（淨喘介）（外）主公為何大怒？（淨搖手介）（外）阿呀！主公為什麼？（淨）就是呂布反了！反了！（外）呂布便怎麼？（淨）他不在虎牢關上理事，反在鳳儀亭戲我的愛姬，戲我的愛姬！（外）原來為此。主公息怒，聽李儒一言。主公豈不聞楚莊王絕纓之故事乎？主公富貴已極，何惜一女子？旣呂布所愛，何不賜之？彼必傾心經事，主公得天下如反掌耳。（淨）放你娘的屁！你的老婆肯讓與人麼！（外）這個使不得。（淨）還不走！快喚李肅來！（外）吓，李肅，太師爺喚。（下）
（末上）來了。勸君行正道，莫把念頭差。主公為何大怒？（淨）狗才！你荐得好人吓！（末）李肅不曾荐什麼人阿。（淨）那呂布不是你荐的？（末）吓，這是我荐的。那呂布好吓。（淨）好！好！好！（末）為什麼？（淨）他不到虎牢關上理事，反在鳳儀亭戲我的愛姬！（末）有這等事！呂布無理，何不殺之？（淨）要殺，要殺吓！李肅，你先到王司徒家問他：把貂蟬送與我就說送與我，送與呂布就說送與呂布，怎麼送得不明不白，惹我父子在家撚酸吃醋？說得明白就罷；說不明白，找他首級回話！（末）曉得。（下）（小旦上）
【賺】掩袖悲啼，舊恨新愁眉鎖翠。（淨）看你淚珠垂，似梨花一枝輕帶雨。
貂蟬。（小旦）太師吓！（淨）
你為何將身倒入人懷裏？
（小旦）阿呀！太師吓！妾身道溫侯乃太師之子，甚相敬重。誰想今日乘太師高臥，持戟入後堂戲妾。妾逃于鳳儀亭上，他又趕來；妾欲投水，被他抱住。正在生死之間，幸得太師來到，救了奴家的性命㖸！（淨）
我怪狂且敢探虎穴尋鴛侶！（小旦）使人驚愧。（淨）何須驚愧？
總是你那老兒沒分曉，把你許了我就罷了，怎麼又許呂布？咳！你好生伏侍呂布去罷。（小旦）阿呀！我爹爹只叫我伏侍太師，並不曾許什麼呂布㖸。（淨）咳！我老了，你伏侍呂布去罷。呂布好。（小旦）太師好。（淨）呂布好！（小旦）太師好！（淨）呂布好！呂布好！（看小旦忽笑介）如此起來㖸。（小旦）是。（淨）只此一遭，後不為例吓（小旦）太師。（淨）咳！
【長相思】你拂拭淚痕，重施脂粉。新郞再嫁，休辭改絃再續，憐新棄舊。〔罷！罷！〕把恩愛都付與東流！（小旦）此話不須提。我終身願托，誓無他意。此心今日惟有死，妾豈暫相離？一馬一鞍，立志，願鳥同比翼，樹效連枝。
（淨）我的兒，早又是你立志如此；不然，被他淫汚，可不玷辱了？（小旦）阿呀，太師吓！妾恐此處不可久居，必被呂布所害。（淨）吓，也罷。我同你到郿塢中去罷。（小旦）郿塢中可居否？（淨）那裏有三十年粮儲，外有甲兵數萬。事成，汝卽為貴妃；不成，守此亦堪娛老。（小旦）多謝太師。（淨）左右。（雜扮四小軍車夫仝上）有。（淨）擺駕到郿塢去。（雜衆）得令。（合）
【短拍】郿塢繁華，粧成金屋貯玉人。翠遶珠圍，花木總芳菲。長春景，另是一壺天地。儀從隨行前去，看褰幃雙笑慢同車。
【尾】百花裳香旖旎。遊蜂偏惹好花枝，空逐東風上下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