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學叢鈔/劇場之敎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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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之敎育

光緒三十四年(1908)
天僇生

天僇生曰:國之興亡,政之理亂,由風俗生也。風俗之良窳,由匹夫匹婦一二人之心起也。此一二人之心,由外物之所濡,耳目之所觸,習而成焉者也。是一二人者,習於貞則貞,習於淫則淫,習於非則非,習於是則是。其始也起點於一二人,其終也被於全國。造因至微,而取效甚巨。此義也,孔子知之,司馬遷知之。孔子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司馬遷曰:「雅頌之音理而民正,嘄噭之音興而人,鄭衞之音動而心淫。」是以古之聖王,設官以世守之。本之性情,稽之度數,而制爲五音,以化成天下。春秋之世,王失其綱,聖人不作,雅樂喪缺,譎諫之士,漸有扮古衣冠,登場笑謔,以諷時政者。蓋樂歌僅有聲,而演劇則兼有色,其大旨要不外懲惡而勸善。歷數千載,曁於隋氏,戲劇乃大興於時。隋謂之「康衢戲」,唐謂之「梨園樂」,宋謂之「華林戲」,元謂之「昇平樂」。元之撰劇演者,皆鴻儒碩士,窮其心力以爲之。趙子昂謂良家子弟所扮者,謂之行家生活,倡家所扮者,謂之戾家把戲。關漢亦言扮演戲劇,須士夫自爲之。蓋古人之重視演劇也如此。明承元後,作者代起,如王漢陂、康對山、梁少白、陳所聞諸人,凡所撰新劇,皆自行登場,無有敢從而非議之,呼之賤行薄伎,如今世之所爲者,誠以其所關大也。至本朝雍乾中,以演劇爲大戒,士夫不得自畜聲伎。自此以降,而後移風易俗之權,乃操之於里嫗村優之手。其所演者,則淫褻也、劫殺也、神仙鬼怪也,求其詞曲馴雅者,十無一二焉,求其與人心世道有關者,百無一二焉。吾聞元人雜劇,向有十二科,忠臣烈士,孝義廉恥,叱奸罵讒,逐臣孤子,居其四,而以神頭鬼面,煙花粉黛爲最下下乘。可知戲劇之所重,固在此而不在彼也。又元人分配脚色,咸有深意存其中。曰、正末,當場男子,能指事者也;曰、副末,昔謂之蒼鶻,鶻者,能擊賊者也;曰、狚,狚狐屬,好淫,後譌爲旦;曰、狐,妝官者也,後譌爲孤;曰、靚,傅粉墨,供笑諂之義,後譌爲淨;曰、猱。妓之通稱也,猱亦狐屬,能食虎腦,以喩少年愛色者,如虎之愛猱,非殺其身不止也。由是以觀,是古人之於戲劇,非僅借以怡耳而懌目也,將以資勸懲、動觀感。遷流旣久,愈變而愈失其眞。昔之所謂雜劇,寢假而爲京調矣,寢假而爲西皮、二簧矣,寢假而爲弋陽、梆子矣。於古人名作,其下者讀而不之解,其上者則以是爲娛悅之具,無敢公然張大之者。於是而戲劇一途,乃爲雅士所不道也。而世之觀劇者,不得不以婦人孺子及細民占其多數。是三種類者,其腦海中皆空洞無物,而忽焉以淫褻、劫殺、神仙、鬼怪之說中之,施者旣不及知,而受者亦不自覺,先入爲主,習與性成。觀夫此,則吾國風俗之敝,其關係於戲劇者,爲故非淺鮮矣。

昔者法之敗於德也,法人設劇場於巴黎,演德兵入都時之慘狀,觀者感泣,而法以復興。美之與英戰也,攝英人暴狀於影戲,隨到傳觀,而美以獨立。演劇之效如此。是以西人於演劇者則敬之重之,於撰劇者更敬之重之。自十五、六世紀以來,若英之蒿來庵,法之莫禮藹、那錫來諸人,其所著曲本,上而王公,下而婦孺,無不人手一編。而諸人者,亦往往現身說法,自行登場,一齣未終,聲流全國。夫西人之重視戲劇也如此,而吾國則如彼,卽此一端,可以覩強弱之由矣。吾以爲今日欲救吾國,當以輸入國家思想爲第一義。欲輸入國家思想,當以廣興敎育爲第一義。然敎育興矣,其效力之所及者,僅在於中上社會,而下等社會無聞焉。欲無老無幼,無上無下,人人能有國家思想,而受其感化力者,舍戲劇末由。蓋戲劇者,學校之補助品也。今海上諸梨園,亦稍稍知改良戲曲矣。然僅在上海之一部分,而所演新劇,又爲諸劇中之一部分,卽此一部分中,去其詞曲鄙劣者十之三,去其宗旨乖謬者十之三,去其所引證事實與時局無涉者十之三,則夫異日所穫之實亦僅矣。吾聞華嚴入法界品,有所謂婆須密多者,吾願吾國戲劇家咸知此義,以其一身化億萬身,以救此衆生。吾尤願吾內地十八行省,省省得志士,設劇場,收廉値,以灌輸文明思想。吾更願吾海上諸名伶,取舊日劇本而更訂之,凡有害風化,窒思想者,舉黜弗庸,以爲我民造無量幸福。僕也不才,夕夕而祝之,旦旦而祈之。

原載《月月小說》第二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