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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紗記†
前訪†
（小生上）
【遶地遊】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為兵戈，幾年鞍馬。回首功名，一場虛話。笑孤身空淹歲華。
少小豪雄俠氣聞，飄零仗劍學從軍。何年事了拂衣去，歸臥荊南夢澤雲？下官姓范，名蠡，字少伯，楚宛之三戶人也。倜儻負俗，佯狂玩世；幼慕陰符之術，長習權謀之書。先計後戰，善以奇而用兵；包勢兼形，能以正而守國。爭奈數奇不偶，年長無成，因此忘情故鄕，遊宦列國。蒙越王拔于衆人之中，厠之大夫之上，志同道合，言聽計從。邇年以來，邦家多故，廟乏善算，外有强隣，正君子惕勵之時，人臣幹蠱之日。今日春和景明，柳舒花放，暫解印綬，改換衣裳，潛遊田野，正欲問俗觀風，浪迹溪山，兼可尋眞訪道。迤邐行來，早是山陰道上了。只見千巖競秀，萬壑爭流，雲水週遭，溪山罨畫。家家耕牧，燕雀賀生成；處處歌謠，桑麻深雨露。正是：旭日初升，海上紅雲萬國；東風布暖，湖邊細雨千家。其實好遊玩也！
【金井水紅花】農務村村急，溪流處處斜；迤邐入烟霞，景堪誇，峯巒如畫。拚把春衣沽酒，沉醉在山家。唱一聲水紅花也囉。
偶爾閑行，試看世情，奔走侯門，馳驅塵境。我仔細想將起來，貧賤雖同草芥，富貴終是浮雲。受禍者未必非福，受福者未必非禍；與時消息，隨勢變遷：都是一場春夢也！
【前腔】我更衣變服，究古論今，較勝爭强，不知何年纔罷？笑你驅馳榮貴，還是他們是他；笑我奔波塵土，終是咱們是咱。追思今古，都付漁樵話！
行過山陰了，不免到諸曁走一遭。正是：為愛山林最深處，令人忘却利名心。（下）（小旦上）
【遶地遊】苧蘿山下，村舍多瀟灑！問鶯花肯嫌孤寡？一段姣羞，春風無那，趁晴明，溪邊浣紗。
溪路沿流向若耶，春風處處放桃花；山深路僻無人問，誰道村西是妾家？奴家姓施，名夷光，祖居苧蘿西村，因此喚作西施。居旣荒僻，家又寒微，貌雖美而莫知，年及䈂而未嫁。照面盆為鏡，誰憐雅淡梳粧？盤頭水作油，只是尋常包裹；甘心荊布，雅志貞堅年年針線，為他人作嫁衣裳；夜夜辟纑，常向隣家借燈火。今日晴爽，不免到溪邊浣紗去也。只見溪明水淨，沙暖泥融，宿鳥高飛，遊魚深入；飄颻浪蕋流花靨，來往浮雲作舞衣。正是：日照新妝水底明，風飄素袖空中舉。就此石上，不免浣紗則個。
【金井水紅花】綠水全開鏡，清溪獨浣紗。波冷濺芹芽，濕裙釵，姣羞誰訝？弄得懨懨春倦，不覺髻兒斜。唱一聲水紅花也囉。
浣紗已畢，且收拾囘去罷。（收竿，立整衣，嘆介）咳！梅花雖好，浪影溪橋；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細想來，世間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鳳友鸞交。我旣不能見他，他又不能遇我，日復一日，年又一年，不知何時得遂姻緣也！
【前腔】朝朝自出，夜夜空歸；樹黑山深，恰又夕陽西下。笑我寒門薄命，未審何時配他？笑你王孫芳草，未審何年配咱？花枝無主，一任東風嫁！
（作下，遇小生上，住介）（小生）轉過若耶渡，來到苧蘿村。呀！小娘子拜揖。（小旦）客官萬福。（小生背介）世間有這等女子，豈非天姿國色乎！（轉介）小娘子，我且問你，你在何方居住？姓甚名誰？若非採藥之仙姝，必是避世之毛女。請道其詳。（小旦）客官，妾就住苧蘿山下，寒家姓施，世居西村，因此名喚西施。（小生）小娘子青春幾何？曾出嫁否？（小旦）年方二八，尙未適人。（小生）小娘子，我不敢容隱，下官就是越國上大夫范蠡，尋春到此。（小旦）賤妾不知貴人，失于迴避。（小生）你乃上界神仙，偶謫人世；如此豔質，豈配凡夫？你旣無婚。我亦未娶卽圖同居坵壑，以結姻盟。但以身許君，遭時多難，敢冀少停旬月，卽當奉遣氷人；乞吿嚴親，萬勿他適。（小旦）蓬茅陋質，田野村姑，蒙君子不遺葑菲之微，實賤妾得荷絲蘿之託；雖遲年月，豈敢變移？（小生）敢問小娘子手中拿的什麼東西？（小旦）家貧無以營生，聊藉浣紗為業。（小生）下官微行，失帶禮物。卿是漢女，僕乃鄭生，取借溪水之紗，權作江臯之佩；以此為定，勿背深盟。（小旦將紗遞小生介）小物輕微，不足留贈。（小生）
【玉抱肚】行春到此，趁東風花枝柳枝，忽然間遇着姣娃，問名兒喚作西施。感卿贈我一縑絲，欲報慙無明月珠。（小旦）
【前腔】何方國士？看他貌堂堂，風流俊姿。謝伊家不棄寒微，却敎人惹下相思。勸君不必贈明珠，猶喜相逢未嫁時。
日暮途黑，就此吿歸。（小生）多謝娘行。前途保重。芙蓉脂肉綠雲鬟。（小旦）罨畫樓臺青黛山。（小生）千樹桃花萬年樂。（小旦）不知何事憶人間？（下）（小生）今日偶然邂逅遇着，眞個好有緣也！（下）
回營†
（雜扮小軍，中軍，旗幟引丑上）叫衆將官。
【出隊子】與我連營分隊連營分隊，前纛高張朱雀旗。弓刀簇處列戎衣，萬騎城南戰勝歸。試問三吳豪傑有誰？
（衆軍下）（丑）哈，哈，哈！誰似堂堂貌出羣，從來不曉武和文。行師全得三軍靠，親手何曾殺一人？下官太宰伯嚭是也。性踰梟獍，狠甚虎狼。包藏險慝，眞千態萬狀而鬼莫能知；做下機關，似千蹊萬徑而人不能禦。慣用輕巧之智，搆成疑似之端。況兼舌劍唇鎗，奴顏婢膝；屈身之際疑無骨，談笑之中若有刀。但知奉承一人，那曉恩及百姓？由是聲騰列國，權傾滿朝。狐假虎而前行，何愁追捕？鼠依社而久住，那怕薰燒？一味妬賢嫉能，可以尸祿保位。兩日統領前軍追趕越寇，長驅深入，圍住會𥡴。小醜尙栖此山，大軍未卽歸國。爭奈轉輾困倦，未得少息；今晚軍中稍閑，暫且卸甲解胄。頭目那裏？（淨上）有。（丑）傳令帳下守定營門，若有軍情，速來通報。（淨）吓。（末上）
【前腔】潛攜金幣，打聽前軍在浙水西。晝行猶恐外人疑。等到黃昏星斗稀，驀地私行，有誰見知？
長官請了。相煩通報，越國使臣文種要見。（淨）吓！你就是文種麼？來得正好，俺爺正要拿你！快走！快走！（末）長官不須如此，有白金百兩送與長官，敢煩通報一聲。（淨）是便是，我進去，怎麼樣說？（末）說越國使臣文種，一人一騎，有事相求，昏夜至此。（淨）我便進去通報了，你不要去了；你若去了，我快馬來追你，少不得也是個死！站着！（進介）（丑）可笑文種那日陣上，他一鎗，我一鎗！（淨）啓爺，越國使臣文種要見。（丑）文種？看鎗！看披掛！看馬！來得好，來得好！拿他去見主公！（淨）他一人一騎，有事要求見，昏夜至此。（丑）旣如此，搜檢明白，着他進來。（淨）吓。（領末進介）（末）越國下臣文種參見。（丑）𠳶！𠳶！𠳶！你就是文種麼？（末）不敢。（丑）前日陣上說我包羞忍恥的就是你？（末）不敢。（丑）說我不忠不孝奸佞立朝的就是你？（末）不敢。（丑）今日天兵到臨，你命在旦夕，還來見我怎麼？拿去見主公！（末）太宰大人請息怒，容文種吿稟。（丑）有何話說？你且講來！（末）小國寡君勾踐，感太宰恩德，無以為報。（丑笑介）你那越王老頭兒也曉得感激我麼？（末）着實感激。（丑）感激我便怎麼樣？（末）特遣小臣送些禮物，少伸寸敬。（丑）不是吓，只是前日在陣前不該駡我，這許多千軍萬馬之際，我那裏當得起？今日沒人在此，就駡我幾句何妨？（末）各為其主。（丑）你也是各為其主，無怪其然。論來該拿你去見主公。（淨）他說送禮與老爺。（丑）他說送禮麼？（淨）是。（丑）旣是送禮，沒有跪的理，請起作揖。（淨）大夫請起。（末）不敢。（丑）請起。（末）大人。（丑）文大夫，方纔那小校只管說越國使臣要見，竟不說文大夫，下官有罪了。（末）先獻禮單呈電，禮物都在帳外，人夫頗多，每樣先進上一件；倘蒙叱留，方敢盡進。黃金五千兩，這是呈樣的。（丑）許多禮物，止收兩錠罷。（末）一定要全收。（丑）旣如此，全收。吩咐擺酒宰雞。（末）彩緞五千端也是呈樣的。（丑）好花樣！五千端，止收這兩端罷。（末）一定要全收。（丑）如此，一發收了。吩咐宰羊。（末）白璧二十雙。（丑）白璧乃是無價之寶，一發收了。宰牛。文大夫，怎麼要你家主公送這許多禮物？我好快活也！（末）太宰不要快活盡了，還有一對活東西，只怕太宰用不着，不敢送進。（丑）活東西敢是仙鶴？（末）不是。（丑）鳳凰？（末）不是。（丑）吓！我曉得了，敢是你們會𥡴山的老虎？（末）也不是。（丑）㕶方纔禮單上沒有什麼活東西吓；驀得是個三脚癩革巴？（末）益發不是了。（丑）我這裏那有一件用不着的？你們有的只管拿來。（末笑介）秋鴻春燕走動。（旦，貼上）舞低楊柳樓頭月，歌罷桃花扇底風。（末）過來見了。（旦，貼）秋鴻春燕叩頭。（丑）這就是活東西？阿喲喲！活東西起來。大夫，你們那裏標致女客叫做活東西麼？（末）寡君勾踐無以寸敬，特進美女二人：一個喚秋鴻，一個喚春燕，以伴枕蓆，伏乞鑒納。（丑）不瞞大夫說，我將就討得一個丫頭，喚做千姣，也略略有些風韻，怎到得二位美人這樣標致，娉婷嬝娜，風韻匹拍，停當有趣？我的知趣的文大夫，文老爺，文皇帝，文伯伯，文叔叔！（跪介）（末）請起。（丑）我問㕶，你主公送這許多東西與我，不知有何吩咐？（末）寡君着我多多拜上太宰，寡君受吳國太宰大人許多敎訓之恩，情愿率其妻室，率其陪臣，親到吳國，君請為臣，妻請為妾；竊恐大王見棄，先遣小官拜上太宰，望乞週庇。（跪介）（丑）請起，請起。我如今受了你家主公的許多恩惠，我的身子通是你家主公的了；這些小事，不難一一從命。看酒來。文大夫，倉卒之間，多多有慢。（末）豈敢。（丑）
【玉山頽】謝你君王不棄，遠相投金帛禮儀。況纍纍數對璠璵，更纎纎一雙花蕊。〔大夫，〕我是知恩知義，休錯認是無情伯嚭。
你囘去多多拜上你家主公：
敎他及早來吳地，莫𥡴遲。管敎覊鶴出籠飛。
（末）你兩個過來進酒。（旦，貼）
【前腔】雲鬟高髻，綉鴛鴦蹁躚舞衣。遇春風，笑摟花間；値秋宵，醉眠幃底。偎紅倚翠，看世上誰人百歲？（丑）和你今夜同歡會，夢魂飛，巫山一對暮雲歸。
（末）你二人好生伏侍，就此吿別。明日軍前相會。（丑）請了。文大夫，還有一句要緊話對你說：我家相國伍子胥為人倔强，甚不知趣；他若在那邊，必然阻擋。我領前軍圍住山前，他領後軍圍住山後，參謁之期，都在午時。大夫，你可清晨約我同行，乘其未到之時，待我在中間說定，主公親口允從，那時節他雖到來，已無及矣。（末）謹依尊命。（下）（旦，貼）秋鴻春燕再叩頭。（丑）起來，起來。女客家只管磕頭介，今後拱拱手嘿是哉。請吓。那一個秋鴻？（貼應介）（丑）介嘿㕶是春燕哉。可愛你一對俊俏姣娘，恰遇我老爺是風流子弟。正是：才子佳人，也是前緣宿世；今夜不可分床，三人同睡，一來一往，一冲一撞，上半夜秋鴻，下半夜春燕。快活！湖州人說個樂殺齊！（搿二旦下）
姑蘇†
（雜扮二太監，四小軍，旦，貼二宮女引淨上）
【引】豔陽天氣遊人擁，花爛漫，芳草蒙茸。（丑上）舞鳳扳龍，前呼後擁。喜君臣，宴樂和同。
伯嚭參見。（淨）太宰少禮。（二旦）內侍們叩頭。（淨）起來。（衆）衆將官叩頭。（淨）起過一邊。（衆）吓。（淨）孤家虎據三吳，鷹揚一世，天子之下第一諸侯之上無雙光景無多天下山河也無用富貴已極不圖歡樂待何時今當暮春天氣，風景晴和，不免帶着諸侍女，領着諸將官，前往都城之外，水郭山村之地，尋花問柳，歌舞的歌舞，打圍的打圍，歡樂一番，多少是好？正是：壓地旌旗開曉日。（衆）揭天歌舞醉春風。（淨）衆將官。（衆）有。（淨）各架鷹犬，一路打圍前去。（衆）得令。（合）
【北醉太平】長刀大弓，坐擁江東，車如流水馬如龍。看江山在望中，一團簫管香風送，千羣旌斾祥雲捧，蘇臺高處錦重重。管今宵宿上宮，管今宵宿上宮。
（淨）衆將官，前面是那裏了？（衆）錦帆涇百花洲了。（淨）傳令暫停鞍馬，同上蘭舟，就往錦帆涇百花洲去。（衆）得令。（旦，貼）
【南普天樂】錦帆開，牙檣動；百花洲，清波湧。蘭舟渡，蘭舟渡，萬紫千紅；鬧花枝，浪蝶狂蜂。（合）看前遮後擁，歡情似酒濃。拾翠尋芳來往，遊徧春風。
（淨）侍女們歌來。（二旦領旨）
【北朝天子】往江干水鄕，過花溪柳塘，看齊齊彩鷁波心放。鼕鼕疊鼓，起鴛鴦一雙，戲清波，浮輕浪青山兒幾行，綠波兒千狀。渺渺茫，渺茫渺渺茫。趁東風，蘭橈畫槳，蘭橈畫槳。採蓮歌，齊聲唱；採蓮歌，齊聲唱。
（淨）太宰，前面是那裏了？（丑）吓！衆將官。（衆）有。（丑）前面是那裏了？（衆）是鬭雞坡走狗塘了。（丑）啓主公，是鬭雞坡 狗塘了。（淨）傳下號令，暫住蘭舟，再上鞍馬，到鬭雞坡走狗塘去。（丑）吓。嘚！衆將官。（衆）有。（丑）主公有令，暫住蘭舟，各上鞍馬，往鬭雞坡走狗塘去。（衆）得令。（旦，貼）
【南普天樂】鬭雞坡，弓刀聳；走狗塘，歡聲鬨。輕裘掛，花帽蒙茸；耀金鞭，玉勒青驄。（合）看前遮後擁，歡情似酒濃。拾翠尋芳來往，遊徧春風。（淨，衆合）
【北朝天子】馬隊兒整整排，步卒兒緊緊捱，把旌旗列在西郊外，紅羅綉傘，望君王早來。滾龍袍，黃金帶；幾千人打歪，數千聲喝采。擺擺開，擺開擺擺開。鬧轟轟，翻江攪海，翻江攪海。犬兒疾，鷹兒快；犬兒疾，鷹兒快。
（淨）衆將官。（衆）有。（淨）前面是那裏了？（衆）是姑蘇臺了。（淨）傳令衆軍，就往姑蘇臺去。（衆）得令。（旦，貼）
【南普天樂】姑蘇臺，浮雲拱；浣花池，清泉瑩。湖光灔，湖光灧，雪浪翻空。見汪洋出沒魚龍。（合）看前遮後擁，歡情似酒濃。拾翠尋芳來往，遊遍春風。
（衆）已到姑蘇臺了，請大王登臺。（吹打上臺介）（淨）衆將官。（衆）有。（淨）臺下打圍者。（淨）得令。（下）（丑上）（淨）太宰來得快吓。（丑）主公是龍駒馬，來得快，伯嚭再也趕不上。（淨）太宰，前面白滾滾一帶是什麼所在？（丑）是太湖。（淨）有多少大？（丑）團團三萬六千頃，重重七十二高峯，是個大觀。（淨）眞個好大觀也！這座是什麼山？（丑）是洞庭山。（淨）那座呢？（丑）也是洞庭山。（淨）呣！為何有兩座洞庭山？（丑）一座是東洞庭，一座是西洞庭。（淨）這座呢？（丑）是陽山。（淨）那座呢？（丑）是穹窿山。（淨）看那穹窿山比陽山更高。（丑）自古道：『陽山萬丈高，不及穹窿半截腰。』（淨）果然高峻！那山下望去黑洞洞一帶瓦房，是什麼所在？（丑）這是主公養龍駒的石室。（淨）我記得那年將越王勾踐發在石室養馬，可是這個所在麼？（丑）就是這個所在。前日伯嚭下鄕勸農，在那裏經過，只見越王勾踐坐在中間，夫人端端正正坐在右邊，好個陪臣范蠡，恭恭敬敬立在左邊。（淨）吓！我想勾踐是小國之君，夫人是裙釵之女，這范蠡不過是草莽之士：當此流離困苦之時，不失君臣之禮，殊為可敬！（丑）非但可敬，抑且可憐。（淨）他拘留在此已經三載，寡人意欲赦之，太宰以為何如？（丑）主公以聖王之心，哀憐窮困之士，愿主公千歲，千千歲。（淨）我想先王昔年破楚，孤家今又伐越；今日在此姑蘇臺上，好不快哉樂哉也！
【北朝天子】遍江南，獨我尊；氣凌雲，將河海呑。看威行四海聲名振！（合）英豪勇猛，說甚麼秦楚半乾坤，皆從順。你蕭蕭一，身些些兒海郡。小小君，小君小小君羡君臣夫妻恭敬，夫妻恭敬。我待放他歸，全恩信；放他歸，全恩信。
（淨）天色已晚，不歸都城，就住臺上。太宰，你同衆將校臺下帳房歇宿。（丑）領旨。（淨）正是：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二旦扶淨下）（丑）主公吓主公，你好受用也！
【南普天樂】貫魚似，宮人寵；綉幃裏，效鸞和鳳。拚沉醉，倚翠偎紅，任年華暮鼓晨鐘。看前遮後擁，歡情似酒濃。拾翠尋芳來往，遊遍春風。（隨意渾下）
採蓮†
（末扮太監上）萬頃清波波蕩橈，千羣畫艇各爭搖；笙歌簇擁姣娥隊，彩鷁分划旗幟飄。拂拂湖光翻綠蓋，紋紋碧水映蓮姣。太平天子歌堯日，始信吳王樂富饒。咱家乃吳國中一個穿宮內監是也。昨日大王吩咐，準備畫船簫鼓，要同西施娘娘往湖上採蓮。諸事都已完備，只等大王發駕。呀！道猶未了，大王早到。（雜扮四太監引淨上）
【引】秋來勝事知多少？別殿風來，夾岸荷香。
寡人自從西施美人入宮，妙舞清歌，朝歡暮樂；不多時，算不盡上千遭雲雨之情，記不起吃了幾萬鍾合歡之酒。不但姿容姣媚，更兼性格溫柔；我這幾根老骨頭一定要斷送在他手裏！昨日吩咐諸女侍往湖上採蓮，想是我的魂靈先飛到湖上去了，今日去尋了他回來。內侍們。（衆）有。（淨）後宮請娘娘上殿。（衆）吓。後宮請娘娘上殿。（老旦，正旦，小旦，丑扮四宮女引貼上）
【引】丹楓葉染，乍湖光清淺，涼生商素。
臣妾西施見。愿大王千歲。（淨）美人請起。（貼）千千歲。（淨）坐了。美人，你方纔梳洗麼？（貼）夜來乘涼困倦，不覺起來遲了。（淨）美人可記得夜來乘涼的光景麼？（貼）（洞仙歌）氷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綉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淨）起來携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疎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渡，玉繩低轉。（衆）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淨）美人，昨已吩咐整備畫船簫鼓，同往湖上採蓮去。（衆）啓上大王，畫船簫鼓都已齊備請大王娘娘登舟。（淨）擺駕。（衆）吓。（衆同轉作打扶手各下船介）（淨）擺宴（衆應，擺宴，貼定席介）（換衣坐介）（淨）
【念奴嬌序】澄湖萬頃，見花攢錦綉，平鋪十里紅妝。夾岸風來，宛轉處，微度衣袂生涼。搖颺，百隊蘭舟，千羣畫槳，中流爭放採蓮舫。（合）唯愿取雙雙繾綣，長學鴛鴦。（淨）
【前腔】堪賞，波平似掌；見深處繚繞，歌聲隱隱齊唱。秀面羅裙，認不出那綠葉紅花一樣。（貼）空想，藕斷難聯。
（淨）今年的花生得好茂盛，看酒過來，待孤家賞他一盃。（笑介）哈，哈，哈！（貼）
珠圓却碎，無端新刺故牽裳。
（衆）請娘娘上席。（合）
唯愿取雙雙繾綣，長學鴛鴦。
（貼）大王，妾家越溪有採蓮歌一曲，試為大王歌之。（淨）生受美人。內侍們。（衆）有。（淨）各駕小舟同宮女們往湖上採蓮。（衆）領旨。（貼）
【採蓮歌】秋江岸邊蓮子多，採蓮女兒棹船歌。花房蓮實齊戢戢，爭前競折歌綠波。恨逢長莖不得藕，斷處絲多刺傷手。何時尋伴歸去來？水遠山長莫回首！
（淨）妙哉！取酒過來，孤家飮一大觥。吩咐採蓮。（衆合）
【古歌】採蓮採蓮芙蓉衣，秋風起浪鳬雁飛；桂棹蘭橈下極浦，羅裙玉腕輕搖櫓。葉嶼花潭一望平，吳歌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不可攀。江南採蓮今已暮，海上征夫猶未還。
（衆）採蓮畢。（淨）各報名上來。（老旦）西番蓮。（正旦）觀音蓮。（丑）倒垂蓮。（小旦）並頭蓮。（淨）美人，你喜那一種？（貼）並頭蓮。（淨）孤家也喜並頭蓮。各各有賞。（貼）浦口風廻，山頭日落，轉船去罷。（淨）吩咐轉船。（衆）吓。吩咐轉船。（衆合）
【古輪臺】日蒼黃，蘭橈歸去遍船香。秋風吹起寒潮漲，蓮歌爭唱；況十里迴塘，處處月兒初上。（淨看貼介）冷眼端詳，可憎模樣。紅裙宜嫁綠衣郞；頓然心癢，恨不得就上牙床。（貼背介）顚鸞倒鳳，隨蜂趁蝶，怎生攔擋？（衆合）歸路暮雲黃，聽空中響，館娃高處奏笙簧
（衆）已到館娃宮了，請大王，娘娘進宮。（淨）內侍掌燈，打扶手。（衆）領旨。（打扶手各上岸介）（淨）宮女們各執蓮花送娘娘到館娃宮去。（衆）領旨。（合）
【前腔】千行，宛轉處，燈燭輝煌。夾道裏，羅綺盤旋，笙歌嘹亮；香霧氤氲，處處有麝蘭飄蕩。（淨）今夜歡娛，忙投羅帳。看雙雙被底效鸞凰，肯敎輕放？趁良宵，恣意顚狂。（貼）殘香破玉，蹂紅踐翠，只得支吾勉强。（衆合）鴛瓦散飛霜，銀河朗，娟娟殘月下迴廊。（淨）
【尾聲】昏沉，醉入洞房。（貼）聽野外數聲雞唱。（衆合）但愿得萬歲千秋樂未央！
（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