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日下看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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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看花記

小鐵笛道人

《日下看花記》自序

自僞伎興而聲容競爽,由來舊矣。唐有雅樂部。宋時院本始標花旦之名,南北部恒參用之。每部多不過四、三人而已。有明肇始崑腔,洋洋盈耳。而弋陽、梆子、琴、柳各腔,南北繁會,笙磬同音,歌詠昇平,伶工薈萃,莫盛於京華。往者,六大班旗鼓相當,名優雲集,一時稱盛。嗣自川派擅場,蹈蹻競勝,墜髻爭妍,如火如荼,目不暇給,風氣一新。邇來徽部迭興,踵事增華,人浮於劇,聯絡五方之音,合爲一致,舞衣歌扇,風調又非卅年前矣。予也,白首紅塵,三年匏繫,送盡如海風花,猶剩冶遊餘興。客夏,偶閲各種花譜,均未愜心。其弊非專憑耳學,取擇冗汎,卽偶爾目成,因偏護短。輒撰《判花偶録》一卷,微旨所尚,頗具精嚴,然猶恐棄蘭服艾,捨玉懷珉也。爰復就一二知己互證旁參,始信我之所日往來於胸中者,俱非臆斷。又詳加參改,録成一稿,名之日《日下看花記》。梨園月旦,花國董狐,蓋其慎哉。余別有《楊柳春詞》一册,備載芳名,以誌網羅無俾遺珠之歎。凡不登斯録者,毋懟予爲寡情也。噫!彩雲易散,曉月難留,敢詡一片婆心,聊寫三春愁結。昔陳蕃不耐事一室,傅介子棄觚從軍。可知牖下含毫,英傑所羞。况老無能爲,降而作華林野史,不更可深長太息也哉!

時嘉慶癸亥九月,重陽後五日,小鐵笛道人自序於城東東北園丁香書舍。

《日下看花記》題詞

畫眉仙史

硯屏春靜撚吟髭,淺緑深紅又幾枝。銷受晴窗風日暖,萬花環擁待題詩。

芙蓉山人

明窗染硯注花名,露滴胭脂玉案清。消受人天真慧業,衆香國裏一書生。

屏山宛轉夢瀟湘,羅幕低垂月過牆。聽譜茵于三十曲,一枝碧玉夜深凉。

蓮因居士

阿誰敢笑服模糊,日日尋芳興自孤。醉倒春風無限感,白頭人借萬花扶。

胸中壘塊幾時平,緑竹何妨寫性情。莫作尋常花譜讀,一枝鐵笛韻孤清。

《日下看花記》卷一

小鐵笛道人著第園居士 餐花小史同參訂

首録八人

慶瑞

姓劉,字朗玉,年二十一歲,順天大興黄村人。三慶部,魏長生之徒也。幼以小曲著名,嬌姿貴彩,明艶無雙,態度安詳,歌音清美,每於淡處生妍,靜中流媚。不慣蹈蹻而腰支約素;不矜飾首而鬟髻如仙。《胭脂》《烤火》,超乎淫逸,別致風情。《闖山》《鐵弓緣》,豔而不淫,古語『一笑傾城』,劉郎足以當之。至《别妻》一齣,手撥湘絃,清商一闋,輕風流水,令人躁釋矜平,嘗思松月山亭,煙波畫舫,得此風調,累心都盡。謝仁祖企脚北窗彈琵琶,未可便作天際真人想。辛酉春暮,偕小樊居士觀劉郎此齣,交口稱佳。次日又演《送燈》,宛遇洛水之神,精摇魄蕩。時方紅藥盛開,對花懷人,吟箋滿篋。嗣後縹緲嬌雲,頻縈寤想。客春仍偕小樊訪之,循若書生,辭寡心靈,不浮不滯。連番雅集,著有《紅藥新唫》,乞序於味閒居士表其方韻。今劉郎聲華霞爛,襟抱泠然,喜接名流,傾心媕雅。近嗜學書,筆姿秀勁,梨園中佳子弟也。昔渼碧爲婉卿高足,擅出藍之譽。後秀黄村,性情色藝,何減前芳,籍甚一時耶!

此是人間第一叢,香分魏紫領春風。豐宜門外花千畝,解學劉郎算化工。

西州佳麗數陳郎,後秀黄村復擅場。一卷新吟紅芍藥,短檠了了照廻腸。

過眼穠歡憶惘然,風情只似向前妍。曲高占得春光好,青勝於藍早十年。婉卿來都,年近三旬矣。

幾宵風月足千秋,雅調閒憑翰墨留。所怕將離終是讖,鞭絲拂動怎醫愁。

*羣玉山樵贈句

急管繁絃不肯閒,瓜勷藕節那能删。如何一霎心如水,爲向高臺看玉山。

八陌紅塵壓短眉,看花老眼未支離。春風魏紫花殘後,領袖芳林此一枝。

拒粉辭脂面目真,舞衫脱却倍嶙峋。輕靴窄袖愁風劇,怕失輕盈掌上人。

芭蕉葉大鞋兒小,舊曲兒時播國門。忽地金戈成隊出,玉膚花貌女將軍。

桂林

姓王,字琬香,年十七歲,江蘇長洲人。金玉部。媚臉潮紅,修眉横翠,清言屑玉,雅步生香。縱使玉樹爲屏,瓊枝繞坐,王郎入户,自有一種華貴氣。海棠舒艷,姸勝朝霞,定須金屋貯之。桃李漫山,輿儓屬矣。其演《長生殿》諸劇,凝神渺慮,吐羽含商,清厲紆徐,追微入奥,雲衫月扇,亦頗自命不凡。間演新劇,不蹈時派,色色俱佳。昔秋遇之於曼香居士席間,酒盡三廵,清歌一曲。一經上史,揄袂擁之。仰視碧空,纖雲不翳,皓魄當庭,澄芬襲户。此身宛傍廣寒,與素娥相對矣!

漁陽鼙鼓不堪聽,歡宴方終酒未醒。看到馬嵬魂己斷,莫教更唱《雨淋鈴》。

錦幕香凝漏響沉,樓東長此寂寥心。一宵恩寵難分却,寫得情思如許深。

觸處頻將客思撩,楊梅街轉認櫻桃。不教著個王郎宅,疇把吴音解鬱陶。

雅輪此日屬誰扶,片語先徵意趣殊。海内詞壇分樹幟,廻瀾手筆勢同孤。

桂林

姓陳,字仙圃,揚州人,年十八歲。三慶部。初見其登場,歌喉清滑,嬌靨鮮姸,顧盻玲瓏,風情柔韻。藝有《盗令》《遊街》《學堂》《思凡》《拷紅》《戲叔》等齣,靈心慧齒,如聽百囀林鶯,體段亦停匀合度,後來之秀應數此人。老眼無花,遇此活色生香,不覺心目爲之一醒。本年夏,偶與對飲,卸粧雜坐,灑落不羣,天性爽朗,無傲狠氣,亦無脂粉氣,天然嫵媚,自是可人。余頗心賞之。嗜圍棋,近聞歌喉稍遜於前,然色藝俱在,不能減其聲價也。

小桃新豔倚風嬌,纖柳才抽碧玉條。對爾不生明月夢,清歌抵得玉人蕭。

眼角情波溜朶頤,月輪三五比風姿。最誇邂逅舒郎面,緩步神摹趙翠兒。

湘簾如水隔埃氛,爽朗風標自不羣。却勝尋常花底宴,頓開遠抱目晴雲。

小山歌扇琬香箋,秋到重添結桂緣。古詩:結交當結桂。可惜不成招隱賦,頻參無隱木樨禪。

龍官

姓魯,字雲卿,年二十歲,安徽懷寧人。三慶部。已擅時名,余以老眼評花,慣釆幽芳冷豔,名噪者往往忽之。壬戌春雨,見其《審録》,十分哀艶,遂致停觴。嗣演《醉閣》,斷紅映頰,乍轉星眸,細落歌珠,輕廻舞袖。因憶玉環佳麗,未免肥婢貽譏。而雲卿登場,卽寵愛三千何足銷其一醉。宜乎第園居士見魯郎歌臺,衣袂皆若多情也。客秋,雲卿宴客於梨園。余諾朗玉之約往,一通款問,蓋劉郎與卿如兄如弟也。酒闌人散,覺冉冉巫雲,猶曳道人襟帶間。迨欲訪之,魯郎己歸棹矣。今夏復自南來,容姸如故,藝進於前。近見《海公案》内扮店家婦,青裙窄袂,風趣横生,但聆娓娓清言,足值明珠一斛,洵一朶雕欄白玉花也。

説到卿名交口誇,穠春最易鑠容華。相逢及贈梅村句,珍重雕欄白玉花。

歌樓幾度見紅粧,豪竹哀絲淚數行。莫道惜花情尚淺,聞歌一字一停觴。

舞袖長紆宛轉身,生憎燕環未停匀。長安春色留人住,眼福今朝算十分。

賀新郎去伴香閨,魯郎以完姻暫歸荆布閒情體入微。再到只銷蛾淡掃,故人雅抱未全非。謂第園

二林

姓陳,字意卿,年十八歲,安徽懷寧人。春臺部。膚若脂凝,貌如玉瑩。初見其《打番》《打鴈》,豐姿滿態,宛肖當年『耗子』登場,惟嫌少風致耳。以爲黨太尉家,銷金帳底,飲羊羔兒酒時,得二林爲婢,按琴腔,歌一曲,正復相宜。嗣演《遇妻》《踢毬》,頗有風趣,妙處更在嫣然一笑間。其時,陳郎染病初痊,非比梅花影瘦,略減梔子香肥。遂爾神韻,迨扮花蕊夫人,翩翩書記,思落含毫,掃眉才子,何減名士風流。陳郎陳郎,偶值燈紅酒緑,得與羣雅遊時,仍以花蕊夫人自况,則得之矣。

玉樓春合擅時名,今日意卿昔永亭。『耗子』號詞客心香名士句,爲他添繫護花鈴。近有蠡湖散人《燕臺校花録》,標陳郎爲冠。

新賜雲鬟使上頭,本花蕊夫人詞句紅箋翠管最風流。黨家婢子工煎茗,紈扇臨風比得不?

荆釵更試小家妝,花鼓聲聲唱鳳陽。解得葫蘆依樣畫,風情原不在矜莊。

偶對名花忿卽蠲,非如驚蝶閙花田。菖蒲有節能通慧,綺語聊酬一笑緣。《演武》,陳郎扮侍兒,報菖蒲花名。

彩林

姓劉,字琴浦,年十九歲,江蘇揚州人。四喜部。螓首蛾眉,雲姿月態,掌上身輕,柳枝嬝娜,鬢邊波溜,花格娉婷。初見《軍門産子》,作七古,有句云:『腰支宛轉槍花神。』又云:『平生兀傲詫狐媚。』目逆名豔心柔馴,劉郎風艶,動人不覺,鐵笛錚錚,化爲繞指,久曠徵歌,驚鴻極目。見演《捉姦》《服毒》,殊誚其不慎於擇術,然而至矣!操此技而演《刺梁》《刺虎》,必能奕奕駭人瞻矚也。近復見演《玉鴛鴦》一回,梅花亭畔,合卺堂前,三婦新妝,倍增佳麗。聞劉郎爲人頗文靜,自持大雅賞之。

陣雲愁結蹙雙蛾,宛轉腰支宛轉歌。斜曳銀槍香髻軃,英姿銷捐淚痕多。

北地胭脂數卯金,謂朗玉彩雲依樣冠花林。遠山濃映横波靜,豔不宣淫豔始深。《胭脂》一齣絶佳

弓擈香鞋寸恰三,烏雲挽起更妝男。人間不信黄崇嘏,笑煞紅裙也變藍。

花光絢爛眼光寒,不敢輕爲白眼看。芸閣桐花芬歇絶,一株玉樹照歌壇。

福壽

姓吴,字春祉,年十六歲,揚州人。春臺部。姿容明媚,骨肉停匀。演《學堂》,閨閣風儀,别饒韻致。《碧玉釧》扮小姑最佳。《驚變》《埋玉》,王、蔣間並駕,未能允堪接軫。近見演《英雄譜》,扮霍玉蟬侍婢春花,『代主抵罪』一段,情辭激烈,聲容哀豔,兒女英雄,令人淚下。吴郎洵徽部後秀中傑出也。曾於公所席上遇之,衣圭閑雅,辭色恬和,是能心領夫在山出山之旨,不卑不抗,斟酌盡善者。

師師舉舉與當當,誤取韓詩比艶香。説是兒家隋岸住,分明描出絳仙粧。初誤吴郎姓李,并不知其係維揚人。

誤投鴛社可憐宵,好事端須明艶描。最愛佯瞋腕無力,眼波鬆後臉紅潮。

愁喜無端變一時,絶憐閨閣被人欺。金釵不是温家鏡,兩下情根各自知。灌畦居士賞其《相約》《相駡》,謂吾吴名班技止此。

香肩已會擔風月,巧舌還能亂是非。如此多情兼任俠,人間何必羡崔徽。

百福

姓産,年十七歲,安慶人。三慶部。生性玲瓏,姿容俊俏,靈牙利齒,音調清圓。初見《打番》一齣,信口贈云:『牧馬驕嘶勅勒秋,盧生結束儘風流。丈夫得志張儀從,如此佳兒少得不?』嗣演《探親》,扮鄉間女兒,倚懷而哭,情態極佳。近見其《花鼓》一齣,點如白雨,腰若青楊,何減明兒當日,允堪獨冠此時。第園亟賞之,轉瞬間産郎當名噪鳳城。

怕姑惡敢想夫憐,見母欣然復黯然。最是背人情態好,倚懷絮語淚如漣。

粉面嬌欺嚲鬢花,蠻鼍促叠玉腰斜。寜輸鼓舞陳元會,唐内催春手競誇。

《日下看花記》卷一終

《日下看花記》卷二

小鐵笛道人著第園居士 餐花小史同叅訂

首録九人

翠林

姓王,名錦泉,字秀峯,年二十歲,安徽懷寧縣山橋鎮人。春臺部。伶工中之錚錚矯矯者,崑亂俱諳,跌撲便捷,工小調,能吴語,丰神俊逸,姿容明秀,不事修飾,天然嫵媚,無論健服華装,皆瀟灑自如,有絶類超羣之概,音律亦精細清圓。初在慶喜部内,見其《斷橋》扮小青,及《湖船》一齣,姿態尚豐滿。嗣因病而瘦,然愈瘦愈秀,亦初不知其爲秀峯也。昔秋與曼香居士閒話及之,始知其善墨蘭,遂偕訪之。一室之内,無非卷軸。園中無劇,卽事毫素,蘭筆娟秀,近更蒼勁,性甘淡泊,盃酒論心,清言娓娓。興逸則議論風生,天真爛漫。高人韻士,知其懷抱芬馨不可遏抑,殊樂觀其遠致。香嚴居士謂王郎哺醊亦復可觀,洵是解人。三秋題咏,墨蘭盈卷,標曰:《蘭秋小詠》,壺天大隱序而梓行。其《軍門産子》《琵琶洞》《一枝梅》尤爲高下共賞,新舊劇内,數見登場,錦襜綉袴,骨飛肉騰,亦如其下筆縱横離披、頡頏盡致也。昔有王湘雲善畫蘭,《燕蘭小譜》稱之。然湘雲以色藝事人,蘭亦蒙韭菜、蝦皮之誚。秀峯在儔輩中,居然真香矣!

不圖天壤有王郎,竟體清芬冠衆芳。黛色東來峰獨秀,采蘭人免憶沅湘。

何處頎頎賦《碩人》,亂紅堆畔碧枝新。逢場作戲如餘事,大似詩狂吏隱身。

香含墨瀋寄情遥,幾輩詩人慰寂寥。莫嘆床頭金易盡,舞衫洒落俗塵銷。

未遂初心向緑簔,一聲欵乃引愁多。何時穩唱廻波曲,同泛鴛湖譜棹歌。

*早甘蘭潔之人贈句

芍藥吟箋萬口傳,品題别有閬峰仙。元都觀外桃千樹,誰向劉郎句裡姸。餐花小史爲朗玉作《鐡弓緣歌》;爲秀峯作《盪湖船歌》,傳誦于時,刊入《藥吟蘭咏》。

吚唔雙槳出吴閶,曾聽清歈到上杭。却向東風尋舊夢,虎邱月色太凄凉。

秀骨珊珊自有姿,短衫窄袖也相宜。知卿别有分身法,筆底湘蘭一兩枝。

賀郎酒醒最消魂,一刼風花眼底昏。趁我鹔鹴裘未敝,爲君典去買清尊。

桂林

姓陳,字小山,年十九歲,安徽懷寧人。春臺部。性情温婉,舉止安閒。《獨占》《蝴蝶夢》,最所擅塲。姿色未臻艷麗,而柔媚之趣深含。武技未至輕便,而《劈棺》一劇描寫倉皇驚愕神情,聲容逼肖。《獨占》至秉燭入幃時,情態殊佳。習見諸郎演此齣,俱不及小山。眉語抵得幾許臨去秋波,殢人思憶也。卸妝與語,真摯無澆薄氣。席間則酬酢殷勤,辭色和順,又迥異見金夫不有躬者。友人琅圃尤心賞之。陳郎雖隸花部,覃精崑曲,堪爲雅部名伶。近見其於《英雄譜》扮霍小姐一回,拍案叫絶,又勝於《劈棺》矣,因續題一絶云。

巧奪姻緣毒計深,劍花飲血快人心。可憐比翼分飛日,腸斷天涯淚滿襟。

皖江仙隊並清新,風範梁谿定幾人。激楚聲容《蝴蝶夢》,歌臺瑜亮顧偕陳。長松亦工此齣,或謂顧勝於陳·余謂做手不同,工力悉敵,二者未易軒輊。

扇紈花映沈東陽,佳話曾傳美目揚。踏凍來窺眉語細,老夫羡煞賣油郎。

月初圓滿桂雙攀,金玉之桂林亦在坐,壬戌中秋事。桂馥薰心酒上顏。此夕廣寒在人世,不徒袖染國香還。是集先觀秀峯晝蘭

麴塵風裡唤同車,攀桂情隨贈勺加。癸亥春仲小集,朗玉亦在坐。未了情緣忘料理,花情不妬柳生芽。小山於盃酒間,每極稱陶柳谿。

金官

姓江,字毓秀,年二十歲,安慶人,三慶部。與朱福壽皆新到京,擅塲之藝頗多,初演《打洞》《審録》,風神秀整,態度清佳,崑亂梆子俱諳,音亦清亮,圜轉自如。家湛華居士曾觀三慶《思春》,十數人登塲,獨讚江郎有女子態,細覘其香肩戍削,眉語傳情,洵不誣也,偶交臂遇之肆應中,仍自謹持,無佻達輕儇之習,猶帶芝蘭臭味,不同凡豔爭春,足以愜素心焉。近見其演《弑齊》及《醉閣》,亦極妙。

不看鏡裡畫眉新,秀骨珊珊自可人。幽谷蘭芬堪蓋世,芳庭蕙質亦離塵。

前夫豈與後夫當,東郭姻盟看下場。如此佳人合傾國,春秋也不諱棠姜。

更喜身輕似緑珠,醉中争記侍兒扶。回身無力臨風軟,想見春胸膩欲酥。

醉後相逢散竹襟,綺羅叢畔展琴心。白頭揮秃君家管,莫寫縈梁繞欐音。

翠官又名寧

姓姚,字静芳,蜀産而寓於秦之三原,年二十四歲。雙和部。雙和固西班之雄者,姚郎在内稱翹楚焉。余亦耳熟其名,適《看花記》將就,復採遺珠,訪於歌欄,見方淡掃娥眉,渾身縞素,演《檢柴》《贈金》諸劇,愁容幽豔,如帶雨梨花,始歎名下無虚,披榛采蘭,有心人未易巧相值也。既而演《挈妝潛遁》《遇暴脱身》,俠骨貞心,靈才慧性,併集於如花似玉身中。知凡劇俱有佳趣,惟自得其趣,則可以趣趣人。姚郎殆自知其趣,而神乎趣,觀者忘其趣,而不覺身入趣中矣。雖人頗以花月妖目之,然辨味於酸鹹之外,則鎔金盂水,隨性方圓。姚郎而肄崑曲,又未始非雅部翩翩佳子弟也。一日再訪,適郎未至,而其餘諸人皆可憎惡,復不曉事,甚至管班傖父目道人爲風顛,使少年血氣,其人必飽老拳。道人爲花而來,豈屑與村牛計較,司空見慣,殊恬如也。惟姚郎雜明珠於瓦礫之中,爲可惜耳。偶於酒間與朗玉談及,姚郎聞信奔至尊前,感愧交形,柔詞謝過。道人憤恚既鎖,新交更挈,歡然大醉,卽題四絶,乞餐花小史作淡墨小幅而題其上以贈。姚郎劇極多,色色俱佳,又聞其工墨蘭,尚未一欵清齋,觀其放葉安花時婀娜韻致也。

華嶽仙人姚玉京,小桃花面舊知名,却嫌閬苑春風少,别領笙歌下碧城。

短短蘆芽瑟瑟風,一腮香淚落青驄。人間難算相思帳,夢到前村豆又紅。

一任浮雲蔽月華,借用姚月華看花老眼不曾花。鳳城多少風流筆,點到明珠有幾家。

顛米迂倪未是奇,惜花心事只花知。無端衣礙薔薇刺,莫怪旁觀笑我癡。

玉林

姓蒿,字可洤,年十八歲。其父卽從前北部有名之蒿三本,保定籍,而娶于吴。可洤産自吾蘇,長而居揚,故吴語、維揚語皆能言。春臺部。豐神雅淡,音調清揚,擅塲有《反誑》《盗令》《着棋》《挑簾》《交帳》等劇,波眼傳情,柳腰作態,自然窈窕生妍,未識當年鄭氏知書之婢,陶家瀹茗之鬟,能似可洤風韻否?余一見卽心賞之,頻訪不遇,忽有同心歡然共飲,無如入坐已至劉伶,一醉幾成蔣濟。然霧裡看花,覺蒿郎斷紅映頰,秋水爲神,何異詩堪已怒,四目相招,五體投地,無減過江僕射,醉勝人醒矣!題贈芳名『芙蓉』,冷結契騷人,

斜倚文楸落子稀,歌傳捉搦夜光微。明眸剪取澄江練,不逐春風撩亂飛。

花攢螺髻忒風流,墮馬環鴉綰玉鈎。八字排梳梳籠後,有人親見學揚州,梨園妝飾,鬬巧争新,蒿郎鬏髻花樣俱自揚州購來,故妙絶一時。據槐亭居士云。

秋老清揮照緑湄,拒霜粉豔自幽姿。天涯我亦西風客,會得遥情脉脉思。

老向花間作酒狂,笙歌叢畔快飛觴。彩毫零落難添色,蜀州有添色芙蓉欲醉芙蓉看换妝。芙蓉一日三换色,又名『三醉客』,可洤頗善飲而豪,故云。

九林

姓駱,字琴仙,年十六歲,安慶人。春臺部。初到,見之眉目明秀,静穆自持,宛如讀書子弟。及演《游湖借傘》,容莊色媚,語細音嬌。同坐有嫌其太板者,余曰:『看新脚色登塲,正如三朝新婦,带幾分羞澀態,彌見其佳。太滑溜轉味同嚼蠟矣!』嗣演《檢柴》,目逆而送李郎時,情態尤妙,日落荒郊,青騣已去,澘焉出涕,裊裊哀音,臨風自訴,倍足動人憐惜。近演《白蛇傳》内諸齣,亦妙。花旦中具此風格,可取法乎上,慎勿蹈時派,變其素質也。

素艷還滋香土培,天然秀色渡江來。看君饒有閒情性,莫羡唐花烘托開。

舊是潮壖淹泊身,總宜船上往來頻。『總宜』,西湖船名打篷雨外新妝淡,相況娟娟趁棹人。

風嬝羅衣四野寒,柔腸寸寸欲言難。憑誰解得蘆花痛,合遣離魂逐去鞍。

桂枝

姓彭,年二十歲,揚州人。春臺部。三寳之師弟也。僅見其《思凡》一齣,姿容清麗,態度便娟,無限情波含蓄於恬静中。玉塵纔揮,憑欄而望者,『好』聲鴉亂。惜擅塲無多劇,尋卽返棹。今復來都,見其於《福星照》内,偕蒿可洤扮仙姑一對。姑射瓊姿縹緲,雲中飄墮,令人神往移時。相隔逾年,定增他技。然具此蘭姿玉質,花非解語,月固多情,不必徵歌,卽以彭郞作花月觀可也。已散彩雲,隨風又至,芳筵注目,爲傾三爵。

夢斷雲梯上廣寒,仰天心歇一枝攀。頽唐酒國餘清興,金粟香飄到筆端。

凡心打破便成仙,小玉雙成到眼前。三爵油油酬法曲,歡塲人笑拓枝顛。

貴笙

姓汪,字仙林,年十九歲,懷寧人。三慶部。神清骨秀,雖艷粧而無脂粉氣,詩之咏美人謂『清揚婉兮』,清揚在眉目之間,地無些子,非細心領略,則天然之韵致不出。謝夫人林下風,亦只『清秀』二字足以盡之。求真色自當以此爲上乘。如汪郎者,洵足當之矣。郎於癸亥秋間入都,名未甚著,以未盡其技也。當珠含玉韞,自不可掩。《戲鳳》《掃花》等齣,觀者已交口稱賞。初寫黄庭,恰到好處,拭老眼以看其將來。

秀是春山經雨後,清如秋水照人時。萬花叢裡矜初見,竹外新梅放一枝。

太平世界任風流,春色間從野店收。莫羡當爐人有眼,奇緣還亞玉搔頭。

翠鳳翎毛耀九霞,春風不許浪吹花。胭脂滿地誰收拾,小别多情蕚緑華。

福壽

姓朱,年十九歲,揚州人。三慶部。初到演《花鼓》,鹿角峰樵謂其脱離窠臼,嶄嶄生新。《買炭》《齋飯》本詹雙慶所擅塲,今朱郎繼響,聲形笑貌,近似詹郎,然姿容神彩,焕發於詹、腴潤于詹、音調更清脆于詹,宛然小家婦女。觀細膩風光之劇,久而生倦,必得朱郎啟吻醒之;如食美味珍羞後,偶陳野薺、香芹,清咀脆嚼,頗覺爽口。或有嫌其胸挺,及其音不柔軟者,余謂其妙處正在此,不如是不能秀而野。

檀板初敲缓撥絲,嫣然一朶好花枝。當歌欲咏珠簾秀,沉醉東風定幾時。

壯心銷歇眤温柔,簫譜鈔成跡尚留。一隻湖船愁滿載,又添春思落揚州。

又首録九人

雙全

姓陶,字柳谿,年二十歲,江蘇元和人。霓翠部。雅部中之翹楚也。神情清妙,風致翩翩,其演《衣珠記》《翡翠園》《題曲》《茶敍》等劇,色色俱佳,日看不厭。薄施脂粉,素艷欲流,一彎秋波,聰頴獨絶,靈和柳態,玉嶺梅魂,足以表其神韻。近演《巧奇緣》,扮秦惜惜,風流名妓,不減蘇小當年。《雙金牌》扮店家女兒,未免趨時,然不嫌于俗者,終以風趣勝也。盃酒尋歡,有秀峰之冷雅,無秀峰之洒落。

綽態初陳秀媚生,鉛華不御見幽情。玉峰頂上梅花韻,又帶靈和柳格輕。

黯惜孤芳采采遲,臨風遥況碧雲姿。儂情淡似先生柳,字取青條信可兒。

細雨輕煙不受温,東風無計暖芳魂。一枝鐵笛留清響,落日吹過五柳門。

久隔重聞白雲歌,粧臺淚點引愁多。不成淺醉匆匆别,影散斜陽唤奈何。

增福

姓陸,字壽昌,年十六歲,長洲籍,本無錫人。金玉部。姿神秀徹,情韻幽閒,音調清諧,應絃合節,閨中儀範,林下風情,令人不可褻視。《思凡》《茶叙》,可與時輩抗手。《問情》一齣,尤臻神妙。金玉部王桂林外,卽推此人。名流雅集,陸郎入坐,應對如流,敏慧無匹。余最愛其每吐一語後,粲然啟齒一笑,音韻幽清如聞玉磬,釋却春愁萬斛。知乎晝眉仙史爲太白先生,此兒固是不凡。

凝脂點漆幾廻誇,陌上頻逢擲果車。等到徵歌吾已醉,不分明看霧中花。

闌干寂寞淚珠多,兩下含情怨奈何。底事有誰能解得,漫將原委問花婆。

已分終爲落溷茵,東風乍許拔紅塵。匆匆一叙姻緣定,不愛蛾眉愛此身。

輕揮玉麈岀歌樓,一縷心香散莫收。怎説梵經抛不得,繞欄遥讚盡名流。

小語無多數解頤,柔情欵欵送盃遲。秋波偏溜頽唐叟,便醉如泥總不辭。

金官

姓蔣,字筠谷,年二十歲,江蘇吴縣人。霓翠部。情柔意淑,形佳骨嫺,藝極精嚴,神傳微渺,歌如珠貫,衣亦雲停。音纔合節,我已愁蠲,盼不流波,人皆心向。久觀燄段皮科,試聽蔣郎奏曲,何異緑綺徐張,聲宣正始,净滌筝琶繁響,六氣爲之一清也。

姑射仙人月裏娥,清妍姿致泥人多。不堪雅調臨風賞,唤起鄉愁可奈何。

嬝嬝情絲欲化雲,一聲保重淚紛紛。壩橋柳色旗亭酒,迸入離腸十二分。

玉貌雲鬟蘇幕遮,紅蕖狎獵錦帆華。蘭橈摇動流清響,不數當年雛鳳誇。保和徐老旦之子雙喜慣演此齣,京師貴遊以鳳雛目之。

故園幾輩托風懷,姓況相同分合諧。偶過點茶留客坐,難期清話片時偕。過訪不值

三林

姓王,年十六歲,蘇州人。集秀部。此部初自南來,聞風者交口讚美,則旦色之佳,有以動人也。是日亮臺,座客極盛,意其必有足以登吾《花記》之選者,亟往觀焉。脂粉如雲,而登塲接演者惟三林劇最多,其一班中之前茅歟。姿則艷而不靡,質則婉而有情。觀其演《賞荷》,則幽嫻貞静;演《金山》,則軟欵輕盈;及演《武曌》數齣,則駱賓王所云:『蛾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者,彼善誅心,此巧傳神矣。一日之間,一臺之上,王郎之能事,已不僅一斑之見也。其外有翠林陳郎,安慶人;沈郎鳳林,杭州人,色亦尹邢,材如韓虢,尚未細爲端詳,第與三林連類及之,亦可想見矣。近見有玉喜者,亦隸是班,頗著名。

阿儂深愧説吴閶,虚負鶯花鬢已蒼。未了三生文字债,天教春色看他鄉。

暮雨瀟瀟瓜步舟,夢回猶聽唱蘇州。歌欄雙棹蜻蜓漿,畫出金山月一鈎。

誰令偏燒不斷香,又招禍水入宫牆。芙蓉屏下横陳夜,莫遣鸚哥報六郎。

春風何事苦催花,容易光陰蕋變槎。雅愛森森諸玉樹,一時姓字屬王家。謂秀峯、琬香。

雙林

姓張,字竹馨,年十九歲,蘇州人。四喜部。姿容豐冶,機趣温和,明眸善睞,綉口工談。《雪夜》《琵琶》是其絶技,他如《盗令》《殺舟》《寄柬》亦堪獨步一時,羣玉山樵所謂『肌膚萃玉,十三女子之容;議論生風,千百英雄之語』者也。諸郎中或以趣勝,或以韻勝,不名一格,總以不沾塵俗、有儒雅氣者爲可意。自朗玉而下,頗有喜近名流、結緣翰墨者,則慧種仙根,當是蓮花化身,不落蟲沙刼内矣。如張郎者,色藝豈必人所絶無,而一經品題,頓增聲價,吹嘘送上,端賴文人。此逢人誦白傅之詩,壽世寳坡仙之句,山樵又别具隻眼,有真賞識者存也。花信編既未果傳,則《花記》採擇,敢因長物而遺頷下之寳乎?

脉望能親翰墨香,名流醉爾一觴觴。可知洗得胭脂漬,不爲吴娃會巧粧。

褥隱芙蓉綺座開,春風一一報花來。曼陀不入人間種,怎費詞人八斗才。

簾外花飛幾尺深,檀槽缓撥酒頻斟。妾心暖似郎心暖,不怕寒生壓臂金。

誰憐倩女果離魂,曾向君前倒一尊。春色忍教人陌路,蕭郎遮莫望侯門。

吉祥

姓韓,陝西醴泉人,年十七歲。霓翠部。昔春小樊札至,極稱保陽新到之伶韓郎,擅名于時,不久卽來都,入三慶部。初演《思凡》,聲容態度,頗類吴兒,弱不勝衣,柔於眼柳,曲白亦精細,抗墜如縈,縷宛似深,喻乎聲中無字,字中有聲之三味者,始信小樊之言不誣。然初不知其爲西人子也,嗣遇星槎,自詡其鄉有名伶,專工雅曲,偕往觀之,卽韓郎也。芝草醴泉,原無根源。韓郎之藝如斯,殆師授高而天資敏慧也。近已入霓翠,叩其故,曰:『不樂與徽部諸郎伍。』于此又足徵其性情趣向焉。大雅頗契賞之,吾特異其柔於柔土所産,其殆如餌瓀珉之膏,食丹泉之粟,可積歲不飢者耶?抑或麗娟之後身,只恐其隨風而去也。

莫非人柳是前身,怪底韓郎産自秦。笑口不含西向意,依依猶帶灞橋春。

變雅原來是曲終,誰教鸚鵡入金籠。隴頭春色簫臺月,争似江天一笛風。

水國非家生性柔,愛從雅樂擅風流。五花爨弄紅毹上,幾輩名追菊部頭。

鐘魚聲裏咒蓮華,信有慈悲感木叉。别部楞嚴繙一過,絶憐誰與脱袈裟。

福林

姓李,字蘭軒,安慶人,年二十二歲。三慶部。生性柔馴,姿容芳軟,戲頗做作。評花者比之秋海棠,肖其風情柔楚也。初見其《白蛇傳》諸齣,極佳。嗣演《昭君》《西游記》《女國王》及《打餅》等劇,亦俱盡態極妍。《出塞》尤所擅場。然道人評花,如詩有别腸,總覺其神色低迷,不能秀露,可憐之情態愈深,可愛之心情轉減,要其色藝究不可没也。仍登斯選,李郎寧尚以秋海棠之柔情,含怨於道人耶?或曰:蘭軒亦善畫蘭。

幾度聞歌首漫搔,誰將花態盡情描。人間金屋原虚語,奈以秋心冷阿嬌。

上馬回頭眷戀深,琵琶容易覔知音。曲中莫恨毛延壽,但把芳顔付與金。

字號蘭軒嗜畫蘭,題詩一老眼光寒。風流名妓宗非易,馬湘蘭學到純乎君子難。鄭所南自題墨蘭語

鳳林

姓劉,年二十歲,安慶人。四喜部。余素不常觀四喜,偶爾憑欄,見有素咽修眉、蓮巾羽帔而岀者,則《思凡》也。音未極乎柔細,韻尚清圓;姿莫媲夫韶華,情殊愔嬺。初不知其爲誰,今夏因若泉居士極稱鳳林爲最,復往觀焉。見《偷詩》一齣,卽昔之演《思凡》者,聲音體態,再見增佳,訊之隔坐張君,云是鳳林也。噫!元都留跡,再看洞裡夭桃;碧玉臨風,遲引臺前鳴鳳。亟登斯録,以報知音。

歌樓飄墮羽衣仙,雲樣絪緼月樣娟。也識暢姑風貌好,目挑情妬少游偏。

當作夭桃洞裡開,探芳客去又重回。艷情不耐黄冠戒,麗句争歌赤鳳來。

蓮净争能净藕絲,分明一紙訴相思。他年雙漿秋江上,也笑燒菴事不奇。

寳林

姓朱,字香雲,年十六歲,吴邑人。金玉部。姿色非上選,静默寡言,乍見奇之。及演《秋江》一齣,藝過成人,始知有木雞之毅力焉。毘陵殷君最心契之。偶爾招至,典斟,善戲謔兮,仍自存身分,肆應纒綿周緻,無異王導彈指説蘭闍也。越溪漁隱以合歡一盃酒,遂以丹桂目之。寳林相士之明,其殆有過於負羈妻親觀狐趙耶。然漁隱自酬一絶外,意殊灑然。而寳林至今拳拳然。我爲寳林憾,更爲漁隱愧也。

一曲秋江日已晡,吟懷飲興被渠扶。不知殷浩爲官去,怪事書來有淚無。毘陵殷君之東,不久卽物故。

探芳合讓虎頭癡,一眼欣題丹桂枝。只恐手持修月斧,心情不似罥花絲。

《日下看花記》卷二終

《日下看花記》卷三

小鐵笛道人著第園居士 餐花小史同叅訂

首録十人

長松

姓顧,字介石,年二十六歲,太倉嘉定人。三慶部。余里居□耳其名,今得觀其擅場《蝴蝶夢》《盗巾》《刺虎》《相約》《相罵》及《雙珠毬》諸劇,藝臻極至,歌入雲霄,情韻悠揚,神采秀發;武技亦復輕◍自由,俗賞霸王鞭,亦一時無兩;手撥檀槽,儼然曹綱入座矣。顧郎雖旦脚,戛戛獨造時,自露其風骨,眉飛色舞,於嫣紅姹紫中,如松翠繽紛,彌增蔥蒨,不料粉白黛緑間,挺此奇英。余幼客長安,僂指名伶前後,經見者夥矣,從未有全才如長松者。執歌壇老斵輪問之,能不放伊出一頭地耶?

玉峰遥映練川清,賭曲旗亭舊著聲。偶聽人間紅雪調,煙霄宜有鳳鸞鳴。

也畫蛾眉逈軼倫,英豪意氣綺羅身。胭脂影落菱花鏡,争及喬松滿樹春。

記偕遊畔訪思存,小榻茶烟笑語温。未識烏龍曾睡否?頻過不敢浪敲門。蓄有塞犬,狀頗獰。

故人解拓酒懷寬,特地招來一笑看。如爾才充觥録事,不辭沉醉到更闌。故人謂和葊

三寳

姓蔡,字蓮芳,年二十八歲,江蘇甘泉人。春臺部。素著聲於邗上,盖老斵輪矣。姿容姽嫿,雖遜當年,而體態温柔,依然如舊。入都後,瀏覽梨園習尚,步武長生,别開生面,窮形盡相,一味淫佚科諢,以供時好。坡公所謂:『嬉笑怒罵盡是文章』,蓮芳有焉。一時有『賽魏三』之目。然偶見其演崑部諸劇,活潑中仍自露其本領,固非後輩所能企及。音調則弦管相隨,换羽移宫,自然入化。遍覽歌壇,問有能學邯鄲步者誰耶?或謂以蔡三較魏三,終一間未達。余謂心有靈犀,隨時轉變,卽目前之伎,已足定其將來必能如魏三,專趣忠烈義俠,矯矯傳奇矣!

華曳輕袿壓綺羅,折腰翹袖殢人多。不須截取中郎竹,齊唱揚州得寳歌。

桃花醋滴杏花酸,一曲談娘博笑歡。簧舌巧翻河市語,宛乘泛宅傍江干。

歌珠賭取好聲添,落手時名忽矯廉。輦下名公詩滿匣,爲贈行色抵金兼。

織組龍梭去復回,永新清調拂紅埃。野狐妙旨須參透,欲借棉州作棒來。

四官

姓沈,字雲藍,年三十歲,江蘇吴縣人。三慶部。《軍門産子》衆謂擅場,不如《反誑》《獨占》《斷橋》《梳妝》《跪池》等劇,令人屢看不倦。雲藍搴幃而出,齒牙清脆,絃管一新,素質珊珊,臨風自賞:擬諸秋柳豐神,瀟疎多致,嬌嗔美盼,俱徵藴藉,忘却秋娘巳老矣。然彈丸脱手之技,盡由積歲苦心研練而來,否則赴絃應節,流盼揚聲,方呌曲之不暇,安能流水行雲、自然入妙?

前度花飄繞夢思,定珠鳴玉有誰知。追想保和諸郎驚鴻瘦影翻春態,銷受横波又一時。

幾句蘇詩引興諧,龍邱居士費安排。曉妝未理調鸚鵡,如此風情亦大佳。

知有前緣未可分,底勞飛錫困輕盈。《斷橋》相遇柔腸斷,未必人妖有此情。

白首重探紫陌春,秋娘風韻劇鮮新。卅年無限梨園感,猶未將卿當舊人。

文林

姓王,字錦屏,揚州人,年二十五歲。四喜部。豐神瀟灑,氣韵淡逸,演劇如龍眠居士白描好手,動於天趣者,自咄咄逼真。神似之技,不在描頭盡角也。餐花小史謂:『做戲如做文字,要求神與古會處;看劇如看文字,要取意在筆先處。不然東塗西抹,墮入爛墨卷套中,所做所取俱無是處矣。』余謂:小史深于禪趣,又在拈花一笑之上。昔人題畫梅詩云:『前身應是九方臯』,卽此意也。錦屏之劇,人所有亦有,人所無亦無。是亦猶做文題句一樣,而文之不同,如其面也。論其色藝,其琬香、雲藍之前後身乎?

珠有清光玉有烟,莫將色相泥尊前。衣冠刻畫隨優孟,洗耳來聽大小絃。

舞腰笑靨兩非真,塲上看人我亦人。嫋嫋柔情冲淡處,誰能更賦洛川神。

絶奇這段巧姻緣,狡獪神仙事偶然。愛看春宵争一刻,九華帳鎖兩嬋娟。演《玉鴛鴦》絶佳

果然措大太酸丁,霧裡看花説眼青。七尺珊瑚沉網底,苦從滄海數浮萍。

雙喜

姓李,年二十八歲,字蘭亭,安慶人。三慶部。爲人端重寡言,抑然自下,絶無輕浮氣習。色不華而清妍自致;眼不波而秀媚自含。《打店》跌撲,身輕如一鳥過。《宛城》一戰,尤堪呌絶。南湖漁者以蓮花目之,謂其獨立亭亭,出污泥而不染。李郎殆潛心習藝,自獻所長,不隨風氣轉移者。

净土蓮花潔自持,未曾相識兩相知。横波固是多情物,蓄意酬卿只有詩。

生性温柔異逞嬌,宛城鏖戰淚盈綃。一枝帶雨梨花致,便是曹瞒意也消。

桂官

姓陳,名太小,字六兒,年二十七歲,順天大興人。恩慶部。年逾韶齒,猶姿容明靚,腰約鮮卑。初見其於平齡會内,扮縞素哭尸,星眸驚閃,眉翠含悲,掩面嬌啼,極情盡致,已決其非《背娃》《花鼓》等技,僅工飛眼傳情了事者。及演《刺虎》一齣,酒波流毒,笑靨藏鋒,描摹入細,迨至揎袖徘徊,頻偵虎息,霜飛劍影,雲亂香鬟,虎立怒衝,虎死憤洩,大才小用,語激心摧,斷絲裂竹。費宫人英魂未泯,猶疑駕雲駢而降聽也。嗟乎!觀陳郎之秦技冶容,豈專資誨淫哉!

陣上尸還聽哭聲,縞衣少婦態輕盈。雍門莫度韓蛾曲,亸髻嬌啼儘動情。

既醉拚將寃憤由,緑雲撩亂劍光新。古來巾幗難能事,假面當場寫得真。

小三

姓蘇,字文廣,年三十三歲,安徽人。三慶部。初不甚著名,苦心習藝而成,今則居然名伶矣。身材瘦削,風致瀟疎,自饒雅韻,眼波明秀,猶自冉冉動人。崑亂俱妙,跌撲矯健、自由。其演《小金錢》,背負劉郎,歌音激楚,蓉鍔霜飛,娥翠臉霞,依然韶美,最堪擊節。嘗謂能眉語者,小山外數小三。年雖加長,要是徽部中未易才也。

清姿洗淨靚粧痕,秀骨珊珊風韻存。一種瀟疎閒意致,漁洋秋柳什中論。

鄢郢繽紛數逸才,賈其餘勇復登臺。臉霞鮮映吴鈎雪,新帶江南春色來。時小三初領角色來都。

萬林

姓薛,年二十四歲,江蘇江都人。春臺部。曾見其《乾坤鏡》及《翠雲樓》内諸齣俱佳,《題曲》尤妙,曲白清細,跌撲亦儇捷。瘦而無華姿,豐神自覺秀韵。青裙縞袂,置諸竹籬茅舍間,持比和靖梅妻,泠然香潔,子美詩中黄四娘未能並美。老饕慣得味于世俗醎酸之外,每到持螯對菊,一襟風味,便憶斯人。

鉛華不御有餘清,籬落幽芳太瘦生。老眼秋來澄若水,偶逢荆布倍關情。

眉尖淺淡儘風流,一縷幽情百折柔。别有塵懷抛落處,魂消不爲翠雲樓。

挈子歸寧意若何,吴江煙水易風波。將軍不恃渾身膽,請聽當年長板坡。

香銷粉冷含風秀,舉向團雲隊裡誇。豈若老蓮繪鳩鵠,詩成郊島自名家。

元寳

姓顧,年十五歲,吴邑人。春臺部。目長面闊,多歡容憨趣。《背娃》《學堂》《跌包》皆所習演,歌喉尖嫩,灼灼於時。每遇芳筵入坐,見其偶吐一語,必作姸笑以出之。故悦之者衆,卽同班中無有詆之者,亦契其和藹可親也。惟登場無内心,近乎躁然,立徽部中居然獨當一面,能令敷坐稱佳。雅部韶齡,無此能品。擬諸花品紅躑躅,爛映春山,亦賞其嬌姸足玩也。

結得人間歡喜緣,鶯聲嚦嚦笑嫣然。癡兒心企南山絹,借取豪名萬口傳。

《背娃》争看小嬌妖,未吐歌珠幾折腰。好似映山紅躑躅,也堪娱目把人撩。

四喜

姓韓,年十八歲,順天宛平人。大順寧部。色亦郁李争春,體則嫩篁挺節。《上墳》一齣,技亦猶人;《打刀》之妙,誰堪繼響。妙在巧言如簧,機鋒不絶,態隨唇轉,眉逐情飛。捷給時,幾疑剪一舌又生一舌,雖炙轂談天之口,應亦望而卻步。瓌奇變幻,俚語盡是絶妙文章。淹留人海,塊壘填胸。一聆韓郎快辯,并剪哀梨,破除鬱結,心神爲之一爽,未可鄙其技也。

敷坐軒渠看《打刀》,皮科不絶眼波撩。底須七略寬懷抱,辯舌幡幡積慮銷。

自采豐臺紅藥枝,懶從北地覔胭脂。滑稽乃是奇文字,花格新標艷黠兒。

續録十五人

榮官

姓陳,字榮珍,年二十四歲,安徽太湖人。春臺部。擅場有《皮絃》《四門》《喂藥》《賞荷》《遊殿》《打店》諸劇,姿容端淑,音韵和諧。淫逸之戲脱俗,别饒妍媚。崑劇亦工細合律,跌撲輕矯便捷。性情舉止,無桑濮夭斜之態,有閨幃貞静之儀。與秀峯中表親,同處一房,精圍棋。玉指圓瑩,而甲長寸許,二妙悠然相對,非吮墨揮毫,卽展枰落子,隔院譁聲若罔聞也。

態度柔嘉貞内含,不隨羣艶鬥春酣。音宣鄭、衛迷情思,曾向歌臺采二南。

也能兒女也英雄,假作真時藝自工。堪笑上場提傀儡,第隨簫管鬧東風。

風颭青簾十字坡,當壚暗笑客生魔。癡人解得無情劍,莫問斜陽路幾多。

君與王郎盧李親,如蘭似蕙静涵春。一枰最是忘憂法,應笑吴耽是俗人。予不知棋

聲明

姓何,年三十歲,安慶人。春臺部。身躋花隊,藝專雅奏,貌不甚揚,絶無有知其姓名者。余觀春臺劇最多,凡所擅場,俱經寓目。周規折矩,音律精細,恪守梁谿風範,後學允堪奉爲圭臬。近演《諫父》一齣,叩之吾鄉老伶工,應無閒言。苦心孤詣,寂寂無聞,不亦難乎?何郎平素與同班講習外,不妄交一人,衣帽樸素無華,安分自守,泊如也,故特爲表之。

古粧修整舊閨儀,内裡聲聽半字移。善歌者謂之内裡聲,載《夢溪筆談》。莫悵陽春希附和,俞琴能得幾心知?

鸚哥誰教罵東風,冷暖人情計太工。能重盟言能白首,從來知禮半閨中。

齒冷人教冷眼看,此心織素一般難。也知不似何郎面,日暮能禁翠袖寒。

玉林

姓葛,字温如,年二十四歲,揚州人。四喜部。體幹豐肥,色亦中等,然頗饒柔媚姿致,措辭亦善體人意,毫無觕俗氣,可與雅遊。《連相》一齣,錯雜于諸美中,風情自勝。《頂磚》一劇,較三寳《打門吃醋》,可稱異曲同工。雖非掌上明珠,苟暖老無方,猶可替詩中燕玉也。

火雲蒸處劇清凉,解語還應笑食糠。識得肥環情態好,不誇飛燕倚新粧。

梆聲閣閣四絃遒,飛盡情波繞畫樓。可待隣姬思葛勃,人間五馬最風流。

雙官

姓楊,名天福,年十九歲,安慶人。四喜部。眉蹙蛾兒,臉圍瓜子,演劇在淡中取態,其味當於雋永處求之。如《背娃》一齣,自魏三擅場後,步其武者,工顰姸笑,極妍盡致。天福輕描淡寫,活像三家村裏當家婦人,臉不畏羞,口能肆應,可謂一洗時派矣。他劇未見出色,其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歟!

一顰一笑儘從容,不太寒酸不太濃。折取玉簪秋水照,可人倒勝木芙蓉。

詭謀巧取借嬌娃,如此賺錢也肉麻。世上儘多劉二姐,逢人便欲對親家。

慶元

姓馮,本吴人,居京師,久家於此,年二十八歲。慶元部。初在太平班,頗韶美,苦無歌喉。今則歌音穿雲振木,而身材幾高不可攀矣。然聽馮郎曼聲一發,耳垢盡蠲,心神開滌,助以明眸皓齒,顰笑生春,玉立風標,轉若減之太短,欣然誦『碩人頎頎』之句以贈。昔春演《劉氏招魂》一摺,雖非盛年,猶足令人魂銷。

俯視侏儒盡一班,美人淡冶似春山。若爲十六天魔舞,選隊誰裝菩薩蠻。

縈烟羅袖曳霞裙,手未拿雲響遏雲。一曲招魂齊蕩魄,佛香添作媚香薰。

金官

姓孫,年十九歲,安慶人。春臺部。色紫棠,質樸訥而不工妍媚。演香閨婉淑,落落大方,所謂大家舉止,自有一種富貴福澤之像,不必妖姣嫵媚也。間或齲齒一笑,亦頗楚楚動人,所謂性中流露,别有一種穩重端莊之態,不必佯羞故怯也。儕輩中,戲以廣東人呼之,不解所謂,豈面目間帶炎風蜑雨之氣耶?余好於冷處觀人,如孫郎者,不可謂非嵇康之眼獨青也。武技亦佳。

最宜象服作夫人,洗却鉛華面目真。姹紫嫣紅三十六,不須孫壽更傳神。

飄颺旌旆下祥雲,斜曳湘妃蝴蝶裙。笑指侍兒羔酒宴,分明争媚黨將軍。

慶福

姓張,年十七歲,吴邑人。金玉部。姿態鬆秀,演《花鼓》《刺虎》《醉歸》諸劇,儘有可觀。搴簾初出,若大路青樓倚門獻笑,春心透露,旖旎難持,真三生石上結歡善緣者也。巧笑倩兮,可以持贈。

試問春愁解未曾,眼波斜溜背銀燈。偶然搔着麻姑癢,恰似宫中聽裂繒。

情天孽海總紅顔,牢籠英雄枕席間。縱有玲瓏三寸舌,争逃明日翠屏山。

長生

姓錢,年十六歲,元和縣人,字瑞芝。金玉部。眼横秋水,眉掃春山,如籬落疎花,别饒秀色。雙鬟執拂,真可意侍兒。不專以一藝擅場,而蕙茁夫妻,花開姊妹,立一鄭家婢子于前,自然儒雅風流,正不可少之人,又不必規規争一節之長也。且喜近雅流,加膝未見其泣魚棄袍,何銜于斷袖,是殆冷煖自若者乎。

秀色迎人若可餐,梅花修到本來難。只須幻相空中見,絶勝檀槽擁髻彈。

走馬尋芳莫認真,眼前俱是看花人。流鶯縱到别枝囀,未了荼也自春。

享齡

姓楊,字玉卿,年二十歲,安慶人。春臺部。擅塲有《桂花亭》,今則人浮於劇,久不演矣。《狐春》一齣,偶然演之。姿容光潤,性情恬適,清歌裊裊,舞袖翩翩,穠艶揚芬,慣作亞枝傍蕋,緑衣風致,亦足怡情。

圓璧無瑕珠顆匀,纖蛾不點黛痕新。清商駭徵從人門,粲粲含桃樊素脣。

圍爐茗椀緬題屏,除臘匆匆歲又經。秋月春風閒似我,不教一唱《桂花亭》。

秀林

姓吴,年十六歲,揚州人。春臺部。與九林皆新到,演《挑簾》《裁衣》不露淫佚,别饒幽媚。身材姿色,柔軟相稱,性情亦恬静,聲音宛轉關生,清和協律。花間月下,一二知己,細斟密酌,時秀林在側,必能貼妥如人意也,道人頗憐之。

春風飄墮竹枝斜,碧玉生來似小家。記取芳蓮叅色相,香塵猶未涴清華。

妙手纖纖試剪輕,含顰帶笑總關情。阿娘慣作氤氲使,引線穿針悮此生。

正是春芳爛漫開,桃根桃葉渡江來。幾回顧悮如相識,詩句纏頭當錦裁。

桂林

姓李,年十八歲,揚州人。春臺部。豐貌素姿,温其如玉,秉性静穆,胸畦畛。《跳牆》《着棋》扮鶯鶯,副以蒿玉林爲紅娘,閨秀閑雅,侍兒明頴,清姿淑質,天然如畫。梨園館一至,席間不交一語,覘其風格,無異大家子弟。滿面書卷氣,絶不以嫵媚自呈。卽席口占云:『閒對文楸淡淡妝,幽閨風致耐思量。秋園叢桂知多少,數爾高攀月窟香。』嗣後惟見其扮小軍、仙童,心頗疑之,後知失音之故。李郎具此妙質,卽脱離苦海,亦復大妙;若未能捨去,安得歌喉復舊,方不致沉埋于打旗喝道間也。

悦耳鶯歌春正融,無聲反舌隱花叢。明知緘口猶難毁,誰分當塲作啞鐘。

珠玉何由咳唾生,廻風重唱叶鸞笙。老銜石闕心難歇,猶想驚人試一鳴。

太林

姓産,字雨香,年十七歲,安慶人。春臺部。貌不甚佳,師得高傳,故身段唱口頗極微妙。《園會》《佳期》《寄柬》等齣,楚楚可觀,小調亦足動聽。近因喉變,久不見其登塲。昔春曾以丁香畫扇贈之,餐花小史題句有云:『春愁無計避眉痕』。又云:『心學芭蕉卷不開』。今日雨香心緒,能不怨及餐花詩讖、并惱道人以百結微芳爲之兆乎?寄語雨香,當申紙繪聲音樹,仍倩餐花岀敲金擊玉之句,當羯鼓催春,導迎清籟來也。呵呵!

豆䓻香含已漏春,語花舞草避芳塵。扇紈題去鶯聲杳,莫摘時芳亂打人。

百結新愁鎖上眉,好花好句惹疑猜。心聾讖得嬌歌澀,何事能追老默來?楊鐵笛晩年自稱老默。

元林

姓王,年十七歲。三慶部。情性温和,齒牙伶俐,衷言傾耳,軟語勾心。其慧處真黄金鎖子骨,天成非凡質也。第園居士頗稱之。余始見於吉慶當皮相者,或交臂失之。其劇頗有所長,在後輩中不以貌勝,同時雲林似過之。

玉顔莫自怨寒鴉,許作東風解語花。廿四番中開落後,紫薇仍護碧窗紗。

情語醺人似酒濃,不辭花下飲千鍾。衣圭未浣香痕淡,世事看來總好龍。

慶林

姓戴,年十七歲,揚州人。春臺部。初到長安,尚未奏其絶技,而《佳期》一齣,已開門見山,腰肢豐約得宜,身材修短合度。或云烱烱雙眸,不堪送媚。然造物生人,豐于此則嗇于彼,如必仔細吹毛,恐陸押衙伎倆亦難應無厭之求。全材難得,可以微瑕而棄連城之璧乎?

陡入花叢眼生,連枝帶葉未分明。滿園不會關春色,且聽黄鸝第一聲。

想到驚鴻水一方,陰陽離合有神光。若教臨去秋波轉,多病多愁却怎當。

福兒

姓馬,名鳳,順天人,年二十三歲。和成部。姿容清秀,演《拷紅》《狐女思春》,俱北曲,而藝已極姸盡致。第園居士常爲余言,其人輕盈伶俐。一日在歌欄見其跨騾而來,英姿颯爽,絶不弁而釵者。及扮南海水月登塲,法相莊嚴,真如青蓮化出,獅馴象伏,令人塵心頓洗。其他戲聞亦絶佳,殆一事精、百事精也。芙蓉頰上,數點梅花,天生一副壽陽妝,更十分嫵媚。馬郎云:同班有徐升官,亦角色。

繁絲縟管錦屏風,不斷圓喉響徹空。細認歌容兼舞節,果然異曲也同工。

七寳莊嚴勝鑄金,慈雲一朶布雷音。若從人海施甘露,也願皈依紫竹林。

《日下看花記》卷三終

《日下看花記》卷四

小鐵笛道人著第園居士 餐花小史同叅訂

小部録取十二人

壽林

姓張,字潤霞,年十四歲,吴邑人。金蘭堂三多部。姿容豐豔,音韻清圓。《斷機》《刺虎》,曲盡情態,令人擊節。鹿角峰樵以貼梗海棠目之。吴中俗語:『教童伶,如鑿石頭』。甚言教小部非易色也。張郎年逾舞勺,此中奧妙固已心領神會。天生情種,逈非依樣畫葫蘆可比,不逾年而聲華灼灼,可預卜也。有人題贈云:『醉眼溜人明剪水,春心觸酒怒生花。』餐花題贈云:『東風吹入紅妝院,綰住春情不願飛。』又鹿角峰樵題贈云:『一院春風誰管領,海棠應占最高枝。』誦三君詩,張郎風韻可以想見,而標題第一,亦非道人一己臆斷也。

胸中金屋有人專,小朶川紅更取憐。攪得詩狂無料理,倩誰分作海棠顛。

嬌霞灼灼傍眸生,疑有紅香泛酒尊。燒燭不教花睡去,白頭拚却玉山傾。

新鶯乳燕妬歌喉,檀板金尊醉雅流。唱出吴歈三十曲,教人魂夢亦蘇州。

緣是三生種得來,新詩千首酒千盃。餐花小史風流甚,不道名花也愛才。餐花小史與張郎極厚,有評其色藝者必力争之。雖推許太過,論多不允,然情之至者不易情,不足怪也。

金寳

姓楊,十四歲,揚州人,先在慶芳,近附金玉部,師事琬香者也。面如懸匏,淺白滲紅,眉灣春柳,目剪秋波。技有《活捉》《打番》《借茶》諸齣,頗體貼入細,亦彩雲隊裡一雛鳳也。將來能傳琬香之衣鉢者,聰慧過人,善於辭令。

茉莉香清秀一時,烏衣巷裡許根移。兒能不恥居王後,指日雲龍上下隨。

不是恩情當作仇,香魂也自愛風流。三郎錯走桃花運,生死仍居第二籌。

旗幟風飄曉日紅,番兒争不畏英雄。功名富貴尋常事,可笑盧生是夢中。

元寳

姓朱,年十四歲,蘇州人。春臺部。春臺人倍他部,色稍次者卽塲上無分,以人浮於劇也。元寳于後秀中能脱頴而出,所演諸劇自然性靈别饒風韵,使在毺小隊,幾何不作出牆紅杏,而現在則崑山片玉,晶光未露焉。

絶似春風蝴蝶花,有香有色也清華。托根萬紫千紅裡,誰把雕欄護碧紗。

嚦嚦鶯聲未卷簾,五銖衣壓指尖尖。無端造出風流孽,添得愁痕入鏡奩。

麒麟

姓朱,字蓮漪,年十二歲,吴邑人。金蘭堂三多部。清姿秀質,藝本家傳。初見其《思凡》,音韻態度已自不凡,尚嫌其學力未到,近演《斷橋》居然入妙,敷坐稱佳。從此苦心習藝,允堪俯視一切。卸妝毫無粉黛氣,秀慧可人,咸以蓮花目之。

花界澄芬挹小蓮,皭然不滓映漪妍。含姣欲語房猶歛,露曉風清骨已仙。

絃管啾啾寫《斷橋》,白娘風態不勝嬌。青兒□怒仙郎畏,語怨情憐着意描。

元寳

姓錢,年十三歲,順天宛平人,由啟秀歸三多部。眉目疏秀,體幹玉立,演《草橋驚夢》音調柔細,口齒清楚,不類燕兒冉冉巫雲,迷離恍惚,自是夢中來也。後秀中大有出息者,姿膚亦瑩潔不同浮艶。

解繪長亭别後神,巫雲冉冉夢中身。歌終彷彿仙韶度,琪樹分明閬苑春。

玉姿不似寳兒憨,疇錫嘉名僂指三。錢郎外,顧郎、未郎皆名元寶,故云。若要當他錢樹子,更名青選唤伊堪。

天禄

姓蔣,字韻蘭,年十三歲,揚州人,由啓秀入四喜部。清妍有風致,初見《借茶》,登塲不如場下。蔣郎情性,祗宜閨門旦,不宜花旦,較天壽逈别。近聞演習漸近自然,滿身風月矣。此兒藝進,大堪名著于時,卽藝不能精,具此情韻,亦是可人。故一見卽題句與之。

空谷重抽一箭春,淡然相對佩蘭人。早矜有秀終須擷,爲隔花叢未易親。

清言擬借一尊持,嘉會翻攀連理枝。謂鳳青傾倒玉山真意外,卿卿意已被渠知。

陶情絲竹興怡然,難得春宵月子圓。繞坐明粧皆不俗,更誰與爾鬭清妍。

對爾青韶百感生,昨宵片語倍關情。花林知已心常繫,愛我言深又有卿。

秀林

姓史,年十三歲,安慶人。玉慶部。憑欄乍見,渾如映月梨花,嬋娟多致,籠烟柳翠,摇曳生春。《雙蝶》《描容》數齣,悲歡情態,曲盡其妙,音亦玉潤珠圓。向山居士極稱賞之,謂其慧口靈心,頗諳肆應,小伶中一枝水晶如意也。

乍見佼人賦懰兮,拈毫揎袖泥柔荑。玉姿不凂金銀氣,一點心光敵駭雞。

目成妙質妬人誇,風月能擔未破瓜。閒裡思聯銷暑會,小玲瓏可當氷葩。

財林

姓錢,年十三歲,安慶人。玉慶部。初到見其《寄柬》頗佳,性情温静,大似寳林。姿容亦清麗,目秀而無浮光,具此沉潛質地,何患習藝不工。賞之者頗衆,登塲未久,而纏臂之金已輝映衣袖間矣。

生小能爲寄柬人,書生齋裡漫藏春。曲終只恐匆匆去,攬袂先將姓字詢。

詩咏千香身莫分,水風相遇暫成紋。滿傾意外當歌酒,又攓巫山小朶雲。

喜林

姓章,年十三歲。玉慶部。異秀林之活潑、財林之馴謹,而神情秀整,齒穉而不挑,卽其習藝鎡基也。見其于《漢宫春曉》内,扮勅配吐蕃王,『昭君廟投水』一囘,聲容激楚,非童伶中所能驟及,玉慶得此三伶,不致若慶芳矣。

紫臺一去路茫茫,剩有相思淚數行。短夢不堪重憶想,明妃祠外月如霜。

拚將玉骨付東流,許續良緣可自由。一慟臨崖音決絶,管絃聲雜水風愁。

天壽

姓朱,字鳳青,年十三歲,揚州人。四喜部。生性靈敏,滔滔善辯,真如生龍活虎,不可捕捉。與之飲,無有不醉者。客春見其《佳期》,已克擔當風月。今春數集金蘭,時與之狎,覊愁開谿,豪興倍增。人云:朱郎氷雪,聰明洵然。

得酒豪情不可鞿,歌兒跌宕助行機。脱完老鶴棲皇態,戲逐華林幺鳳飛。

白頭銷受幾人憐,妬寫新詩鳳想偏。一笑挽鬚傾玉斝,故將壯健勉華顛。

添齡

姓口,年十三歲,揚州人。三多部。姿貌白晳,天趣可人,演《學堂》《拷紅》,頗能體會。近演《南柯夢》中花鼓兒,别有韻致。自啓秀歸三多,劇多與麒麟同演,可稱雙璧,是殆小部中瓶花文鳥也。

依人小鳥動人憐,豐韻嫣然豁眼前。珍重歌喉珠一串,好從香國鬬嬋娟。

璧合珠聯二美誇,尊前勸客醉流霞。自矜老眼清於水,不誤歌樓姊妹花。

巧齡

姓口,年十三歲,揚州人。面白而無華色,瘦骨嶙嶙,其秀在目。余未見其劇,每見其扮侍女仙童,羽服雲衫,亦頗嬝娜争妍。洞庭張君最心賞之,謂其秀在骨,非凡艶可比,而音調亦妙絶一時,一班之冠也,故終及之。

素質偏含虢國清,身材飛燕鬬輕盈。多情曾有張公子,子夜尋芳悵月明。張君一見巧郎後,眠思夢想,中秋夕約余往值。余已沉醉。遂步月獨行,至則巧郎已赴他人約矣。

廣塲隔坐等天涯,一笑回眸意可嘉。芳醑勸人當乞巧,寒窗補記水仙花。

補録前經寓目,今已散去者十四人

寳官

姓張,十八歲,順天人。恩慶部。古稱『燕趙有佳人』,憶從前餘慶之戈蕙官、萃慶之高明官,亦頗心賞。然究不如今日朗玉劉郎之愜心契意也。自遇朗玉後,北地胭脂無煩再訊矣。今年夏初,偶過恩慶觀劇,見有演《背娃》一齣者,搴幃而出,其光已摇奪目睛,宛如明月入懷,拓散紅塵百尺,姿首豐華,毫無俗韻,遥而望之,姸於簷蔔兜羅,別饒豐致,音調亦清脆動人,心焉記之。遇第園居士問之,曰:『張郎寳官是也,較朗王何如?』予曰:『媲美未能,可以追步芳塵矣』。及再往觀劇,而張郎已爲大有力者負之而去矣。《花記》將就,偶及之。

看花眼早不模糊,雨字心香笑韻湖。晚倚瑶林誇福分,更從意外見明珠。

鬢影脂光不可描,《背娃》情態十分嬌。誰知省識春風面,趙北燕南人已遥。

葵官

姓黄,年二十三歲,順天人。舊在雙慶部,魏三之徒也。豐姿艶質,笑容可掬。僅見其《探親遇盗》,演此齣惡劣者多,惟葵官於謔浪中自饒風韻,一雙眸子更覺顧盼多情,自是婉卿一派。雙慶散後不知所往。

送春去也不勝情,又見當塲月態盈。珠翠滿頭矜剩物,葵心未忘米嘉榮。是日登場所簪首飾,猶其師遺物。

色授神相意已降,林中狗盗太愚惷。回身誰把芳塵步,也似人間鐵笛腔。

翠林

姓陳,字蓀心,年十九歲,江都人。舊隸春臺部。昔春小樊丈觀劇回,極賞其《踢毬》一齣。欲試小樊老眼,欣然往觀,屢見其《打櫻桃》《遇妻》,《遇妻》不及二林,《打櫻桃》可稱擅塲矣。風中弱柳,歷亂生姿,歌頸頻回,星眸環照,令人增抱玉擎雲之綺思。惜乎聲如碎竹,悵怨啼鸎,色亦如花傍黄昏,貼妥而無光艶耳。紅雨山人最心醉陳郎,謂其佳處更在行走間,覺其步步生香也。曾於紅雨處,見陳郎贈章杉茨詩,内有『巧語鸚哥已被籠』之句,未審果岀自陳郎否?今已隨一宰官出都,偶爾言及,紅雨猶凄然淚下也。

最難銷歇是情波,未敢飛心傍翠蛾。聞道檀郎歸去日,春明門外淚痕多。

夢醒重來續夢人,紅蠶絲盡尚懷春。多情那有喬公篤,莫庇曼郎年少身。陳曼郎,寳應喬學士家歌童,名重一時,後以獲罪于長官,莫知所終。

寳珠

姓石,直隸天津人,年二十一歲。舊隸雙慶部。客春爲訪朗玉不遇,屢遇石郎演《花鼓》一齣,清恬婉淑,目之使人生歡喜心,覺當年萃慶明兒,技優于石而姿態不及此人。因朗玉一面無緣,意謂一顆珍珠亦堪稍慰寂寥,嗣既晤劉郎,無心再訪石郎。昔夏偶從城東經過一門閭,焕然楣標『寳珠堂』,訊諸人,云:石郎近頗車馬盈門矣。不數月,而石郎踪跡復杳然不知所往。

花開魏紫領華春,滿院春芳盡可人。採玉無由酬夢想,明珠用慰寂寥身。

福薄何能兩美兼,情絲綰住避猜嫌。隔牆花影分春色,回首空歌昔昔鹽。

雙慶

姓詹,年十九歲,揚州人。三慶部。瘦骨棱棱,蛾眉淡掃,窺園老眼目之,宛似行盡花田,忽能一竿寒碧,不覺瀟灑風情,因之呈露,吟哦清興,竟欲竄入竹所矣。叩其擅塲無他技,《青炭》《齋飯》耳。然帷箔中極醜陋事,詹郎貌之,竟體輕容,纖兒乳抱,摹寫幽閨情景,曲盡其妙,絶不憎其淫蕩。今詹郎去而步武有朱郎矣,英秀過之,然描摹深細不及也。猶憶沈樓云,曾與詹共飲,斷紅暈頰,淺醉時,愈增佳致。余答曰:遥想風韻,殆如竹醉耶?否則,目之以花則夾竹桃,亦清姸足玩也。

竟體香羅紅映肉,雙蛾淡掃自風姿。看他背擁姣兒卧,床笫柔情妙若斯。

扇紈風帶乳花香,清簟幽閒夏景長。如此横陳良不惡,請看枯衲興猶狂。

三官

姓陳,年二十八歲,蘇州人。舊在雙慶部。美秀而文,有林下風。長生未殁時,偕演《香聯串》,間演雅部劇,歌音清脆,響遏行雲,絶少聲譽。雙慶散後,不知何往。噫!藝精而姿復娟秀,冀博一虚名不可得,殆有命焉。道人不略爲表之,不更孤負幾番酷暑嚴寒看其登塲度曲耶?

聲容未必盡堪憑,也要星宫坐翼星。我看陳郎極娟秀,寂無標榜到旗亭。

有美真饒林下風,幽姿故令隱芳叢。管清絃脆憑誰聽,説到崑腔耳盡聾。

鳳官

姓徐,年二十三歲,天津人。舊在三慶部。豐姿艶質,貝齒櫻脣,一朶穩重玉樓春也。明眸善睞,眉翠清揚。審其標格,宜乎雉鍪戎服,否則霞帔珠冠,扮公主、夫人、女將、仙姝。悉稱《花鼓》,未免唐突西施。至《趕車》必得如三寳、于三元、王寳林輩,匪伊所思,鼓其喉舌,翩幡捷給,始能淋漓盡致,而科諢之妙,尚有餘波。一露羞澀,便覺枯寂,觀者亦索然興盡,并埋没其天姿國色矣。鳳兮鳳兮,吾願爾置身富貴神仙,毋再扮村野婦人、楊花歌妓也。後觀三慶,徐郎已去,殆所長無他藝耶。

一朶穠華照眼開,拈毫須借謫仙才。如何扮作楊花妓,更自輕乘簿笨來。

舞宜蕭史吹簫引,歌合秦姝繫瓜迎。劉禹錫《秦姝行》:『插花女兒彈銀筝。』又『九雛成鳳鳴朝陽』。『繫瓜』,梁簡文帝詩:『彈等日繫瓜』。瓊館瑶階春色麗,莫隨輕燕逐流鶯。

升官

姓曹,年二十九歲,安慶人。舊在春臺部。姿貌爽朗,歌音條暢。踏蹻跌撲,鸞飛鴻翥,霞駭錦新,武旦中能品也。習見其《擂臺》《打店》,目眩神馳,星流電掣。間演雅劇,斂容赴節,按律宣音,剛化爲柔,依然艶逸,韵既繞梁,説白亦清繄動聽。然而無有道之者,故不久卽懷其技而去。

一様能文能武才,如何空向日邊來。掉頭不顧摇鞭去,願讓薪枝續續堆。

老去慚侵軟土塵,名倡材舞幾番新。不如繙綽工標弄,怎向藂嬌奪艶春。

七官

姓李,順天人,年二十五歲。舊在安慶部,今不知何往矣。演《崔華逼退婚》一回,濃花繞鬢,文綺縈身,語吐聯珠,音清滴翠。如燕趙佳人。灑落中自饒俊爽,逈異南國妖姬,柔姿婉娩。客夏復見其演北曲《拷紅》,聲音如篆煙裊裊而上,予習聞其妙矣。至攬鶯鶯之袂,以俊鹘之眸,睇蒙鼓之面,儼然一幅西洋圖畫。吴越人睹之,無不嘩然失笑。余雖老遊北部,亦終莫解其妙。惟不以爲怪,則觀劇學問庶幾一間未達耳。

大姨夫卽小姨夫,白香山句好事全虧桀點奴。翩若驚鴻翻素影,語如簧巧賺量珠。

絲竹聲停唱《拷紅》,誰知異曲不同工。吴儂一笑纓冠絶,不轉秋波泥塑同。

銀官

姓丁,年十九歲,無錫人。舊在四喜部。僅見其《花鼓》一齣,流媚中符合得一『村』字。頗有賞之者,謂評花須用白圭法,取人所棄最妙。於某席間曾見之,紫棠色,覺其意態脱離乎南北兩部,别有一種憨致。今夏以遇人不淑,飲酒起釁,繫案,釋歸。菊史亦曾厚遇之,故附録焉。

有目緣何不識丁,辛夷花燭曉霞明。聞歌認是鍾離産,家住芙蓉湖水清。

鼕鼕妙手幾名喧,似玉如珠未到村。一刼風花春去也,東山歸客最銷魂。

大翠

姓朱,字素屏,年二十九歲,安慶人。舊在春臺部,兼掌班務。《百花點將》《翠雲樓》《跑馬》《賣解》,夙所擅場。與江月芬同師,性情肫摯,喜與翰墨爲緣,有王夷甫之風,口不言錢,梨園中有心人也。屢從公會席上見之,神情靜穆,體態温和,素蒙美人蕉之喻。予謂山館幽眠初起,一窗净緑,參差映几,固自宜人;若槐夏風清,扇仙在側,倍覺竹襟如雪;比諸後庭玉樹,秋錦斕斑,别饒幽致,縱大葉離披,輕紅微著,想見秦良玉臨陣英姿,大翠固是美人,何嫌鳳尾之誚。惜未見其盛年,才得相逢,已被一聲子規催春去矣。

翰墨爲緣品自清,不言阿堵乃多情。《百花點將》風華在,疇取紅蕉漫著評。

脱離粉黛覓心知,如爾堪爲阿秀師。幾句清言留一面,蕉窗點雨最相思。

春林

姓程,字杏村,年二十九歲,安慶人。體貌豐腴,玉蕊瓊姿,已動春色飄零之感,然横波流媚,一笑嫣然,猶帶曩時風韻。性嗜酒,一中狂藥,指揮如意;復喜遊狹斜,曉妝紅粉,夜宿青樓,賣笑之金,仍以買笑了之。卿真達者,遠勝狡童。芳池水煖,疋鳥情諧,倡予和汝,淺斟細酌,較諸賭曲旗亭,不啻霄壤。今久不見其到園,想亦床頭金盡,廢然而返矣。鐵笛酒狂,不能作平原十日之聚,意殊缺然。

玉蕊曾標第一評,春風駘蕩幾番新。華姿黯減名心歇,跌宕青樓逐酒人。

迷香洞與藏春塢,會合惟難别更難。羡爾十年花裏活,飄然自在去長安。

天喜

姓孔,字柳依,年十四歲,揚州人。寳華部。識之於香岑寓中,風姿娟秀,辭令清姸,時作飛鳥依人之態。叩其嫻習,有《學堂》《佳期》《拷紅》《思凡》等齣,惜均未之見。偶從紅雨寓齋小酌,孔郎在坐。紅雨請爲取字,贈以『柳依』二字,報余以小曲,裊裊清音,不覺爲之沉醉。嗣後寳華出都,孔郎隨班而去。近聞寳華仍欲來都,不知孔郎仍在此班否?人如『楊柳依依』,雖屬韶年,其情致頗繫人思想也!

柳乍舒芽月正新,不堪回首廣陵春。忽聞軟語擎盃勸,忘是揚州夢醒身。

妙絶風情未露時,評花一老已先知。垂梢荳䓻春光淺,别後憑誰善護持。

鳳翔

姓楊,年二十六歲,安慶石埭人。舊隸春臺部。前在山左,擅名于時。崑部之曲頗多,沈樓星槎知之有素。近演《磨房串戲》,觀者稱佳;嗣演《吹簫引鳳》《和番》等劇,尤爲出色。識之於梨園坐上,慧目濃眉,自饒靈秀氣,傅粉施朱,依然韶美。音律恪守梁溪規範,猶存正始之音,仍復參用時妝,不違衆好。今雖散去,回憶沈樓寓中數集,每每及之,知吾輩多情,凡習見林枝,定不忘於飄落時也。

遠從漢使嫁單于,馬上琵琶歸思紆。掩面風沙珠淚迸,黄雲塞路滿紅毺。

九靈蕭引九苞禽,解弄參差縹渺音。博得舞衫常入夢,也堪爲我拂塵襟。

見慣司空興寂寥,紅燈緑酒景偏饒。誰將月底潮春頰,推傍吟肩把思撩。謂星槎

一唱驪歌解珮留,沈樓赴蜀前夕,以玉珮贈楊郞青天蜀道不勝愁。舊人剩有何戡在,相見同嗟萍梗浮。時星槎亦將出都,故云。

補録梨園舊人三人

三元

姓于,字湘竹,四川綿州人,年四十歲。舊在宜慶,後在雙慶部,今不知所在。《燕蘭小譜》以野花村酒目之。辛酉夏初,偕小樊赴園,見其《連相》《摇會》,笑謔情態不異當年,姿容亦嬌好如故,亦不可謂非尤物。壬戍秋,復于某席上見之,舉止辭令依然村野,然面有皺痕矣。是日不克登場,爲之悵然,口占絶句慰之。技雖不高,然魏三故後,三元猶在,居然魯靈光矣。

綿州高木占華春,湘竹猗猗亦著聲。翠管不孤題蜀錦,野花重見倍情生。小樊丈《花間集》有題湘竹詩句。

紅藥吟成一卷詩,時《新吟》初刊就秋光霽照酒盈卮。瀟瀟白髮瀟瀟竹,同是風懷未減時。

榮官

姓羅,字湘帆,良鄉人,年三十四歲。舊在宜慶,後入雙慶。雙慶散後,不知所在。弱冠時名噪一時,技雖不佳,《燕蘭小譜》以夭桃女目之。昔秋再見登塲,雉鍪綉甲,敗陣悲歌,聲淚俱下。嗣朗玉演《别妻》,羅郎秃襟小弁,通脱自如,儼然丈夫矣。間行道左往往遇之,頗有班荆道故之意。回憶何粉潘姿,曾幾何時,零落盡矣!悵想華年,行自念也。

徒行抛却璧人車,憶逐興兒競爽初。謂蘇郎今日憑欄開笑口,悵春去也渺愁予。

初日芙蓉比艶姿,雉鍪銀甲異當時。歌音激楚何堪聽,捧檄人今雪滿髭。

月官

姓高,字朗亭,年三十歲,安徽人,本寳應籍。現在三慶部掌班,二簧之耆宿也。體幹豐厚,顔色老蒼,一上毺,宛然巾幗,無分毫矯强,不必徵歌,一頻、一笑、一起、一坐,描摹雌軟神情,幾乎化境;即凝思不語,或詬誶嘩然,在在聳人觀聽,忘乎其爲假婦人。豈屬天生,未始不由體貼精微,而至後學,循聲應節,按部就班,何從覓此絶技?《燕蘭小譜》目婉卿爲一世之雌,此語兼可持贈朗亭。

詼諧怒罵總天生,解唱雌風無限情。管領羣芳春不老,居然占得部頭名。

那識高芳是舊枝,曾嫌魏老占春遲。花游記得杭州樂,惜未相逢英妙時。憶自辛卯以前諸伶,及經寓目,有《燕蘭小譜》中未載者。魏三已屬後來,安識朗亭?昔春友人指高謂余曰:『此人近已屬前輩矣!』不勝今昔之感。又云:高幼在杭州,予從未相遇也。

附録梨園已故者一人

三兒

姓魏,名長生,字婉卿,四川金堂人,卒于壬戌送春日,年已五十有九矣。長生于乾隆甲午後始至都,習見其《滚樓》,舉國若狂。予獨不樂觀之。迨乙未至都,見其《鐵蓮花》始心折焉。庚申冬復至,頻見其《香聯串》,小技也,而進乎道矣。其志愈高,其心愈苦;其自律愈嚴,其愛名之念愈篤。故聲容如舊,風韻彌佳。演武技氣力十倍。朗玉劉郎乃其晚年得意之徒,謂可度金針者,惜師授未克盡傳,長生已成逝水矣。然朗玉之劇,居然得其遺風餘韻,悼婉卿之不復,卽望朗玉于將來。朗玉勉旃。

最好春光醉畫樓,重逢縞袂劇風流。一官憔悴名伶老,窮袴當塲相况愁。

英雄兒女一身兼,老去登場志苦嚴。繞指柔含剛百鍊,打熊手是玉纖纖。

俠骨稜稜百感生,仍餘風韻動人情。君堪與我參同契,詩酒詼諧意氣横。

爛漫春消鬢未霜,野狐參透境悲凉。一聲杜宇隨春去,無復歌臺謝素娘。

海外咸知有魏三,清遊名播大江南。幽魂遠赴綿州道,知己何人爲脱驂。

補遺三人

七十兒

姓李,名聯瑞,本京人,年十三歲。新慶部。穉齒清姿,能演《奇逢》《東遊》數齣,人頗稱之。或有謂其媚而不妖、慧而不黠,當爲後來之杰。余所品花部,至小部極意搜羅,稍不惡人意者務盡登之,以見小年解意之難。如聯瑞者,烏可遺於網外也。

隔水盈盈盼紫羅,仙根分自絳桃河。月華逼靜人無語,飛出瑶空弋弋歌。

有緣何處不相逢,風雨霑衣蔣世龍。朅取三生前語在,天涯那隔一重重。

小三元

姓□,年十四歲,揚州人。春臺部。演《胭脂》諸劇,咄咄動人。蓋其年旣幼,而技亦初解橅容。其不甚細膩處,即其天趣處。生愛生憐,不在油熟,機調時也。同班中如顧元寳圓熟流利,若與三元相角,則如春花秋月,一艶一莊,兩不相妨,亦兩不相謀也。

情字平分説小青,臨風盼影可憐生。聞呼不問年多少,錯認三元舊著名。謂湘竹

鶯聲曼轉入雲高,格格清音徹耳敲。一度蟾蜍沉汴水,胭脂錯印在周橋。

福兒

姓劉,本京人,年二十一歲。福成部。纖柔靜細,凡所扮演無不體貼入微。《拷豔》一劇,妝小紅,舌慧心靈,一番剖析,强詞奪理處,幾使相國夫人喉如食鯁。《西廂》摹寫入神,又不如諸郎之形容盡致也。余謂工作此等劇者,必有維摩娑之心腸、樓君卿之唇舌。錦帆居士稱其爲人頗俊爽而不浮,勝於韓四喜。

纔説風流劉絳仙,咒桃仙種即仙緣。胭脂染岀蓬山色,誤向《西廂》筆下傳。

黄村風韻壓羣芳,朗玉家住黄村路出豐宜土亦香。何事標題分大小,後塵又見一劉郎。

《看花記》剞劂將竣,和春新班初亮臺。偕友往觀,初見《夜探》一齣,有扮宫娥兩人。在左者,眉目逼肖魯龍官;在右者,神肯江金官。心焉記之。嗣演《收妲姬》一回,其伶之藝拍案呌絶。當訊諸友人,僅知似魯龍者名三喜而已。道人記花之書已成,行將出都,不獨新到三伶不能爲之題序,即如祥林、福全等,屬余所知已,不暇録入。此外諸部遺珠,應復不少。所賴餐花未去,第園將來。二君看花之緣未了,别後雁帛魚書,時以芳名寄示,附以諸吟壇翰墨,俾鄙人遥挹清芬,銷除塵網,較諸河橋楊柳,驛使梅花,其情味更有不同也。癸亥立春前二日,小鐵笛道人記。

補録《紅藥新唫蘭秋小詠》未刊詩什

書眉仙史題贈朗玉

舞榭歌樓過客情,玉山朗朗照人行。最能顧曲誰容我,頗解憐才尚有卿。局外無言增鄭重,衆中相愛莫分明。華年可惜如流水,一樣躊躇四海名。

壺天大隱題贈秀峯

絶佳子弟動人憐,茗椀薰爐伴老禪。閒地一弓花數朶,費他清露幾多年。

芳草天涯夢未通,無言幾個兩心同。如今分付羅含宅,好與勤遮六幕風。

增録題句

畫眉仙史題小鐵笛道人贈增福水仙瓶梅條幅

香更清於水,臨風意欲仙。本來無倚著,何處不天然。

世外梅花破蕊遲,閒情才放兩三枝。相思一夜無人見,雪後寒山月上時。

*附録一峯居士讚語

秀峯亭亭玉立,秀骨天成,演《桴鼓陣》可謂健而秀;演《盪湖船》可謂媚而秀;演《一枝梅》可謂冷而秀;演《斷橋》作青兒,可謂頴而秀。種種色藝不離乎秀者,近是。

余論梨園,不獨色藝,兼取性情,以風致爲最。故劉郎朗玉最爲余所心醉者也。今甲子初月二日,演《背娃》一齣,一峯居士極爲稱讚,謂妙絶一時。是日惜未往觀,然劉郎風致,遥想可知。由是知斤斤以色藝品許,劉與王俱不敢謂首屈一指。若論性情風致,朗玉、秀峯在道人眼中更無其儷矣。因一峯讚語,又附及之。

后序

餐花小史

嘉慶癸亥冬,小鐵笛道人《日下看花記》成,屬餐花小史爲後序。屬小史者何?同遊日下,同看花所記之人,又同相品題。同人有第園居士,居士偶别花而去,記花之語亦偶爾遺失。小史則戀戀京洛,序其所評,猶之乎居士序之也。所記之人凡八十四人,分四卷。記之例有九九者何,各從其也?記之矣何以必分類?藝與色相角有所浮,斯各不相下。平奇、濃淡不能兼;新故、盛衰不必蒙。適自限之也。花莫艶於春,如朗玉者。是自朗玉而下,以豔勝者八人。花莫秀於秋,如秀峯者。是自秀峯而下,以秀勝者九人。介乎豔秀間,則春和秋清備之爲難。備之者其柳溪乎?附柳溪九人,皆近之。春華也,秋實也,銜華必佩實,取實以謝華,藝浮於色也。顧長松之流有十焉,繼其後有十五人。以陳榮官爲冠,次第而稽,非自檜以下也。至於髫齡穉齒,方含葩欲吐,春濃秋淡,尚待將來。而入斯選者,俱有漸入佳境之質。十四人中,固當推壽齡爲翹楚也。春風秋月,聚散無常,張寳官等十四人,皆道人所惓惓者。室邇人遠,不得如湘竹、湘帆、朗亭,待劉隨州再來,重聽米嘉榮舊曲,此所以分而記之也。魏三瘞玉之日,距今匝歲矣。道人於既老徐娘,重親一面,必記于紙尾者,三十年看花老眼,于平奇濃淡、新故盛衰,歷之深亦感之深,緣魏三而自惜年華也。如此九者各不相下,亦各不能兼,各不相蒙也。此八十八人者同在日下,人所同看,即人人可記。仙人不記而道人記之者,爲看花記非爲花記也。道人所記,不必同人之所記;有道人記,則他人卽可不記。何也?日下名花盡於是矣。記中小序八十八篇,詩二百三十三首,附録詩十二首。或記色,或記藝,或記看花之時、看花之地、同看花之人,而乘興筆之。是記也,未知于《燕蘭小譜》《夢華外録》《鳳城花史》《燕臺校花録》何如?顧記之之時,已不與諸書爭短長矣。道人家姑蘇,曾現官身,需次來都。號小鐵笛者,因夢爲楊鐵崖後身。鐵笛道人,本鐵崖號。增一小字,示謙也。所以稱號者,以遊戲筆墨,知者自知,不必人人皆知。非如《燕蘭小譜》諸書,滿口雌黄,畏人譏彈也。餐花小史,滇之青鈴人。相距萬里而與道人聚于日下,同看花,同記事,亦奇遇也。所謂文字緣者非耶?序之時,小史來都之第三年,年二十五歲。並記之者何?作記、序記,亦看花之事也。看花可記則作記,序記之人亦當記也。第園居士,彭城人也。

手抄《判花小詠》一册,贈朗玉,作駢體一章,書於册尾

我異浮屠斷愛,人非太上忘情。冶遊興盡,無意探春。綺語緣銷,何心顧曲?况腹裏無多剩錦,怎當纏頭?鬢邊又點新霜,寧堪倚玉。顧一官蓬累,尚盼瓜期;兩寄禪棲,空孤花信。遥撫韶光之駘蕩,彌增客思之清寥。於是省尋常酒债,買笑歌臺;拓鬱結愁懷,披襟舞榭。不隨衆好,敢矜皮置陽秋;自賞孤芳,偶借花申月旦。可笑看雲冷眼,僅目成一樹瓊芬;遑顧驚座狂言,或惱殺幾行紅粉。蓋惟朗卿人如冠玉,心有靈犀,避分桃斷袖之嫌,有軼董超瑕之色。情如處子,骨秀書生。瑞香流馥,薰低蛾黛三千;藍玉霏烟,拂散巫雲十二。即歌珠不吐,餐眉秀儘可忘饑;偶笑臉將回,挹目波大堪蠲忿。藝雖濡染於青藍,品則根源乎情性。敢矢羅浮生誓,難摹姑射仙姿。夙世有報瓊之分,扇贈銀光;此生遂把袂之期,箋憑青鳥。我工辨玉,卿合司花。因葺醉後之閒吟,繕就燈前之小册。言非溢美,譽豈阿私。充雜佩以相貽,書練裙猶未滿。閒房展誦,便當清淡;異地相懷,猶存舊墨。又及藥欄香泛,神交已屬心知;矧由薇省人傳,韻事寧非佳話。雀號白翎,識此間爲香土;樹零紅豆,料是處有玉人。

嘉慶壬戌孟夏,浣花節之次日,小鐵笛道人書於未染胡同之風榆書塾

《再續燕蘭小譜》序

駐馬聞歌,三生頓感;翩鴻寫影,一笑如逢。况乎檀板金尊,解語之花入坐;紅燈緑酒,臨波之珮當心。留明月於深宵,時作文君私盼;假行雲於别舘,爭看水部新婚。肉竹駢聲,綺羅接寫。自非無目,誰肯忘情。夫三巿塵紅,八街頭白。應官悴於聽鼓,索米病於吹簫。蟲是可憐,樹皆易天。賣珠補屋,伶俜成食字之仙;賒酒命筵,剥啄敗題糕之興。自非玉山朗我,秋水照人;何以擺脱百憂,消磨雙轂。然而織錦天孫之室,忽住牛郎;散花佛女之場,笑叅鬼母。一則姻緣非偶,一則種類難齊。鴞鶴同林,桂樗雜蔭。神釋之弄人,已苦好醜相形;山川之種秀,易窮嫫施各競。腫腰試技,亦顧影而自矜;盲眼論才,且同聲而附和。姸媸顛倒,但知所好從吾;啼笑凄凉,不願有此知已。倘無月旦,且負星期。漫將白璧摩挲,直比黄金供養。此廿四花信之編,所以繼《續燕蘭小譜》而作也。以夫高選,我願借觀,各有新知,君請辱聽。試論花部,定首劉郎朗玉,瘦不損姿,頎能入格。得中赤白,不能增減一分;無上修明,直可莊嚴七寳。工北南人之語,宜謔宜莊;善大小令之詞,可羣可怨。鶯喉乍囀,回瞋於博望之胸;獺髓偏存,增媚於壽陽之額。兼之菖蒲通慧,脉望含靈。逢人誦白傅之詩,壽世寳坡仙之句。此又緣深文字,天與聰明,濁海青蓮,葭叢碧管者矣。次則三影詞人,雙珠羽客張雙林,生鄰娃館,價重燕臺,粉靨生香,朱脣宜笑。肌膚萃玉,十三女子之容;議論風生,千百英雄之語。記衆中之索句,叨喑裏之定情。拇戰方酣,眉語忽眤。猶憐玉女,乃見金夫。僧占名山,馬嘶芳草。閨中仙子,覓靈藥而從;門外蕭郞,望侯門而長嘆。聽匆匆之唱,何福能銷;詢渺渺之緣,來生更結而已。至於都中雅部,本少吴下名伶。衆賞不歸,佳人難得。就其翹楚,已若晨星;唱到玲瓏,難留曉月。崑山片玉張玉林,洛水千金蔣金官。絶足無前,名花有對。畫圖識面,費好手之傳神;名士傾城,勞諸君之妬寵。昨展登高之會,欣陪顧誤之筵。忽睹芳姿,頓開倦眼朱長壽,弱於眠柳,嫩似雛篁。訝長袖之難擡,愁輕塵之易浣。掌中舞燕,風吹則欲上雲霄;臉際垂桃,霞散則微疑赤汗。步趨穩重,大家林下之風;顧盼分明,小溪眸中之水。斯卷所失,尚請題名。鄙人所知,輙敢饒舌。

嘉慶壬戌十月初三日,群玉山樵題於京邸之小游仙館

《再續燕蘭小譜》,伴蒼居士所著。商之於余。余以劉郎朗玉爲冠,居士猶豫未决,請序于群玉山樵,始深信不疑。將付剞劂,終不果行。今《看花記》撰就,揀閲舊稿,此序猶存,因録入一併付梓。

蘭問爲玉翠林秀峯作

餐花小史

客有問餐花小史曰:『子之愛蘭若是,則蘭之爲物也,毋乃甚可貴乎?』小史曰:『然。』草木之花,可愛者甚繁,第未聞見重於古人、載諸經傳者,惟蘭則有之。左氏載:鄭文公妾燕姞,夢天賜之蘭而生穆公。《琴操》載:孔子自衛反魯,隱谷之中見香蘭獨秀,喟然歎爲王者之香。《越絶書》載:勾踐種蘭於渚山,其後遂爲王羲之之『蘭亭』。唯《路史》載:堯之世,金道華種蘭,其事荒渺不足據,然亦可見蘭之重於二帝三王之世也久矣。僕以爲,蘭之所以貴者有二:一則爲守身之君子,一則爲服媚之佳人。《易》曰:『同心之言,其臭如蘭』。《詩》曰:『士與女方秉簡兮』。《埤雅》:『蘭,香草也,一名簡』。《禮》曰:『婦人或賜之茝蘭則受,而獻諸舅姑。』蘭之見於經者止此。《晉書》《羅含列傅》:『含致仕還家,庭中生蘭,人以爲德行之感。』漢記:『漢尚書郎進朝,懷香握蘭,口含鷄舌』。束晳補亡詩《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日『循彼南陔,言釆其蘭』。此蘭之見於傳記者也。其見於《離騷》者爲尤夥,曰:『既滋蘭於九畹兮』;又曰:『紉秋蘭以爲佩』;又曰:『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又曰:『浴蘭湯兮沐芳澤』;又曰:『懷蘭英兮把瓊若』,皆以美人香草比君子。所謂君子者,屈平指懷王而言也。由此觀之,蘭爲王者之香,不信然歟?

客曰:『子何陋也,昔濓溪《愛蓮説》云:淵明愛菊,世人愛牡丹。燕山竇氏,丹桂五枝芳,則又以桂爲貴矣。子乃不明古人之取意而固執已見,曾見古人亦有愛之者乎?子何陋也。』小史曰:『勿嘩,僕請畢其説。』世傳牡丹爲花王,僅言其富貴而已。若蘭,則清虚無朕,惟德之馨。雪床磁斗,不以爲榮;紙帳蘆簾,不以爲辱。《家語》曰:『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德立道,不以困窮而改節。》故牡丹爲花王,世俗之言也,取豪華璀燦之象也。蘭爲王者之香,聖人之言也,喻修德立道之君子也。《花經》言:『蜂採百花之心,俱置翅股間,是並牡丹而褻之,獨採蘭則頂而獻之。』此雖小物,有明徵矣。周茂叔著《愛蓮説》亦鄙牡丹,然以菊比隱逸,蓮比君子,而不及蘭,學者疑焉。不知以牡丹較蓮,則牡丹爲富貴;若以蓮較蘭,則蓮又在華麗之例。何則世有『金蓮』之稱,獨蘭不屑以金飾也。《經》言:『蓮臺尊矣,而盂蘭爲無遮功德。』西方言蓮界,而拈花微笑獨證幽蘭。蘭不高於蓮乎?茂叔之不言蘭,正所以尊王者之香,而區别於群卉,以爲舍蘭之外而論花,宜莫如蓮耳。不然,孔子稱爲王者之香,而茂叔乃棄之,不道乎?頌象賢者曰:桂子曰蘭孫。不知者以爲蘭卑於桂矣。豈知古人以抱孫不抱子之義比事,屬詞明示其頡頏之意乎?且桂之香清而濃,蘭之香清而澹。君子之交淡如水。蘭不又高於桂乎?

客仰而笑曰:『子真辯哉!子真辯哉!姑如子説,蘭可貴若此,則子以之比人,且以之爲字,不又褻乎?』小史囅然曰:『非。』僕之無稽也,式古訓而已。自鄭文公以夢蘭生子,名之曰『蘭』,而名蘭者漸夥。楚懷王稚子名『子蘭』,以其非人,世唾棄之。其後有並州斬汲桑之『田蘭』,又有儒林之『劉蘭』,善詞之『卞蘭』,及河内刻木之『丁蘭』。女子則有晉之織迴文者曰蘇蕙,字『若蘭』;梁之代父從軍者曰『木蘭』;《天寳遺事》載:雙燕傳詩者曰『郭紹蘭』,皆有奇行。可稱其小字『蘭卿』者,惟《三國志》齊王芳一人。又漢《儒林傳》:『夏侯勝又事同郡簡卿,簡卿者,兒寛門人也。』注:簡音姦,古通蘭字。又焦仲卿妻劉氏名『蘭芝』。僕之所法者,此也。且夫孔子聖人也,屈平藎臣也,而歌蘭。鄭穆賢君也,田蘭俠客也,劉蘭儒者也,丁蘭孝子也,而皆名蘭。王右軍名臣逸士也,而爲蘭亭作敘。《家語》曰:『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孫卿子曰:『民之好我,芬若椒蘭』,謂非守身之君子得乎?蘭芝節婦也,若蘭才女也,木蘭孝女而俠女也,郭紹蘭才女而貞婦也,而或以名,或以字。漢武帝詞曰:『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隋煬帝夢遇陳後主,問蕭妃何如麗華?煬帝曰:『春蘭秋菊,各一時之秀也。』蘇東坡《題楊次公春蘭詩》曰:『春蘭如美人,不採羞自獻』;向諲詞曰:『空谷佳人宜作伴,貴遊公子不能招。』謂非服媚之佳人得乎?蘭之愛,無古今、貴賤、通塞一也。然而世之論花者,阿其所好,巧詆力爭。無識者又從而附會其説。服艾盈腰,幽蘭不佩,不徒使與衆草爲伍,而並欲使蘭摧玉折,蕭敷艾榮,豈不謬哉?豈不謬哉!僕願爲護蘭者。上尊聖人作歌之旨,廣《易》、《詩》、《禮》、《左傳》之義,次取藎臣、孝子、儒林、俠客、節婦、才女、俠女命名之意,兼收而一貫之。秉照心之鏡,不爲利害所惑,謡諑所移。排衆志之成城,守一心如鑄鐵。澹而彌久,佩而自芳。是所望於紉蘭、伴蘭、友蘭、憶蘭、聽蘭、知蘭者之同心而共證矣。

昔者孫逖爲集賢院修撰,宰相蕭嵩會百官賦蘭詩,繼雅頌,使孫逖爲序,猗歟盛哉!方今簪履仙才,風流騷客,雲集花間,情文兼摯。倘聚同志而賦詩,挹羣言而作叙,必當繼孫逖而重興高會,傳佳話於藝林矣。僕護花無力,惜花有情。如再爲發難,僕且以規爲瑱也。於是客乃釋然,向蘭再拜而退。

書贈陳桂林小山畫蝶便面

鹿角峰樵

小鐵笛道人於慶喜部,深嘉陳小山之《蝴蝶夢》,並賞其性情温婉,無浮囂之氣,已屢有題句貽贈矣。癸亥仲春,偕諸伶小集于『如松室』,道人各以名花儷國色,頗洽衆賞。小山不欲以花名,因就其擅塲之技,倩高君泖漁畫蝶於便面後,録《南華經》語,綴以《蝶詩》二絶贈之。餐花小史亦心契。小山欣然作第二蝶扇以贈。時癸亥暮春上巳後二日也。道人題《蝴蝶夢》詩云:『皖江仙隊並清新,風範梁溪定幾人。激楚聲容《蝴蝶夢》,歌臺瑜亮顧偕陳。』顧謂長松,亦工此齣者也。余素不喜觀劇,試燈節偶偕盛大知菴於雨中聽梨園度曲,見小山登場亦亟稱之。惟漆園叟不爲太廟之犧,逍遥自適,斷不至于牀笫之間,故設機險以相試。且鼓盆之戚,書有明徵,後之人因昔者莊周夢爲蝴蝶『栩栩然蝶也』之語,参以臆説而附會之。塲上之情態愈工,而九原之田氏愈難爲地矣。小山小山,吾願爾習藝之無太工也。

三月初七日,鹿角峯樵者應小鐵笛道人命,書贈小山。
《日下看花記》卷四終